这才不过仅是晋郎离开的第一夜,她依旧是睡不安枕,食不下咽。整个人丢魂落魄没处倚着,全不见昨晚力拒赐婚圣旨那常胜将军的样。小姑娘想家了,这话却不能拿出来和任何人说。荣王府现在就是她的家,要她不顾一切去占领去抢夺。可她实在没什么精力啊,有时候,不过是想找个无所顾忌的地方,蹬掉鞋子、躺下来,日子囫囵着过。家里的老房子长久无人居住,或许该重新推倒拿砖砌了,再多买几亩地置办豪横些,用她如今手头的三千两……该把几处坟茔修修,这才是头等要紧事。她原本想等晋郎回来央一央闹一闹,自己案前坐着想想,又觉得没趣。宫中有封信这日午后送到,她攥在手里出神良久,是折起来收于袖中,又总忍不住偷摸拿出来着急忙慌地瞧。湛紫经不住同僚怂恿,跳出来追问呢,她却把嘴一咧,得意满满地笑:
“我要去吊丧的,一定要去。”她不仅给两名贴身婢说,还给好容易回家来抱了她往床上倒的情郎说,“接下来、几日,得麻烦大家。我的身子骨要快点好起来……要好彻底!我要出门,要上堂……别家正妻能做的,我、一样都得要做!”
可才不过第二日,她三咳两咳的嗓子却彻地哑了火了。伸手拉住又要去请张奉御的两个丫鬟,嘴里说不出道理,光往床头搜罗一支笔来,再划页纸张,嘴里添了墨,就这么要和人家唠家常。湛紫本就是个没城府的,主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说一说愁思上头她还哭呢。说来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人生前十年总都是吃不饱肚子的可怜女儿,不把自己卖上二两银子,这辈子就没有活路!这样身世的,捱到今日田地,都算万中无一的幸运。“便就是皇宫里头,真真承宠那么些宫女,最后还不是屁股一踹,说丢出来就丢出来?往常国舅府上——天底下更不知道大了肚子的、半路横死的——要多少有多少!”
李木棠听得心头发颤,半干不干的墨笔急急就劈了岔。“宫里,你怎知?”她这问得实在多余。十几名宫女一蜂窝地遣散出宫,哪个不是怨怼满腹,可不得闹个满城风雨?连荣王府都是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妒忌李木棠鸡犬升天了——得是荣王爷一心一意,换了皇宫内廷,失身事小,谁知道哪天就没命!一旁凝碧乖觉得很,顺势就表了忠心:“奴婢的母亲,从前也曾做过几年宫人。先帝时奴婢也在宫中做事,是给昭和堂挑好了换到荣王府上的。待遇与宫中一般无二,事情却清闲,尤其少那许多勾心斗角。奴婢做得开心。何况,段孺人将奴婢调来伺候姑娘前也说了,奴婢做得好,是要好好挑一门亲事许人的。奴婢就是为自己,也得把每日的活计做漂亮了。何况有姑娘这样的主子……”她也跪下去,就和湛紫并排磕头,“和湛紫说得一样,是万中无一的福气呢。”
瞧瞧她俩!可不是趁李木棠没法说话,成心消遣人呢!便是她手上无力,也得拼命了给这俩家伙扽起来——自己飘萍无根,再挨别人“主子”长“主子”短还下跪磕头,怕得把所剩无几的阳寿折个干净!可恨她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偏偏又离不了帮手。否则她板板正正一个黄花大闺女,何用得着……
她几乎又当喘不上气了。
将两姐妹挥手“请”出正堂,她伸手搭在纱帐上,外一层纱,每一层锦,入骨棉柔丝滑、只一下、便抚平她愧怍难当的内心。一品以下,设帐不可用锦。就这么抬头半丈,不知要费几多金银。更何况坐卧不安这张千工拔步床呢!她李木棠原来这般金贵——她是主子了!不是流离失所的弃儿,并非苟延残喘的奴婢,她不再是湛紫,她有自己的姓氏。如果改头换面,就合该消受着众星捧月——她已经享用了不少,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十人百人的心血?她甚至已经支使亲事撵了典签、主簿、甚至长史出门!要修缮坟茔,她只管找亲王国自行开口,不是么?!
终于整整一天,亲王国该当走马上任了。既然不能说话,她便做出些高不可攀的模样来,光将眼睛一冷,再托二哥身边立个威信,府中上上下下的采邑、食封、租税、人丁、杂务,大略也能知道个七八。原本今晚上段孺人回府,李木棠还想去叩门求教呢。是佩江早有所料,先来讨饶说带了个杨华在身边不方便,小孩子闹腾,只怕冲撞李姑娘腿脚,而后那清辉院当真就阖起门来闭关了。杨华是李木棠亲眼见过、甚至贴身带过的。那孩子再乖顺没有,简直不像是四五岁的丫头。“奴婢去问了清辉院里的,说甫一回城,马车就给她娘家叔母截了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姑娘可去问问?”
李木棠要问什么?她嗓子难受,有的躲懒呢。晋郎晚间回来要是趁机欺哄她,她就把准备好的账本往出一顶——银子、器物、地产、牲畜、奴仆——桩桩件件亲王国和亲王府算得清楚:哪怕是好好抚恤周济了伤亡亲事、又替太后娘娘往国库捐了一大笔功德,顺便近期还给几名新婚亲事开了不少彩头,荣王府之富裕,实在也超乎想象,几乎只是些数字,倒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就这,你还敢喊穷?”她用眼神使横,戚晋那张疲惫不堪的面目上就显出乐不可支。他甚至当真低头研究一番,又在最新一桩“修坟”支出款项上点了又点。三百五十两——可真舍得!李木棠仰头只做理所当然,这就更招人稀罕!
“……你是不是喝醉了!”
这话不用她来问,戚晋挨着她嘴角吃吃就笑。红白喜事,哪有不喝酒的。小姑娘的规矩却大着哩!要忙公务要全礼节十天半个月又不找家可以,至少要记得吃饭睡觉,更不许灌酒——她甚至将二哥发配了当眼线去!自家府邸里作威作福,第二天嗓子一好,这丫头又忙不迭说什么“同进退”、“共患难”……她却只不过是从亲王国走到了亲王府,要上范家哭丧——那还不知得是何年何月呢!况且就是亲王府,她去的也并不着急。得先请左司马透了题,顺便连蒋孟几人的去向也摸清了;再浩浩荡荡亲临前线,就得是给左司马撑腰助力。用人不分轻疏,留在王府不曾跟去前线的勤勤恳恳也是有赏;阳奉阴违偷奸耍滑的,管他是记室亦或户曹,一应先给了假;连同前次清退的几人,除了典签毕竟是天子近侍,多半要说好话请回来以外,旁的就该让左司马合计合计、送到哪儿另谋高就为好。亲王府属冯应闲被格外留下来。亲事府的拣择也该赶紧提上日程。今日这一出“仗势欺人”,看似是左司马仗了她的势,实则是她仗了随行执仗亲事的势。兵权才是最可靠,总得握在手里才踏实。最好呢,就从带出关的左卫、哪怕右威卫中亲临沙场、立过功勋的士官中选拔。哪怕办个比武大会呢,连同昌王府送来那些亲事一起。是驴子是马用拳脚功夫说话,到时候再说用或不用,也好让人心服口服。而且就得趁现在,辍朝致哀时好好浑水摸鱼。皇上且对不起他们着呢。这一次自己要抢在先头,看昌德宫还有何话说?
闻听这一切谋划的戚晋,登时就笑弯了腰。
“我是没想到,区区一个亲王国,实在是委屈了咱们阿蛮!该得要长史、谘议参军、或者亲事典军你也一并兼了?我说的是实话,让小邵现在就去给你取大印去!”
“我要兼并的……总是、得去旁边亲眼看着。比武的事儿让二哥主持,还有魏典军……但我也想去看看,算是长长见识!也撑场面!远的地方——范家那种高门大户纵然一时去不了,自己家里上上下下,能亲历亲为的还是不能躲……二哥之前还说什么时候教我本事……”
小姑娘头一扭;重瞳的眸子跟着就转过去。门口杵着的那根棍——板正笔挺的,可当真是闭了眼睛?“嘘。”戚晋忙使眼色。这家伙武艺高超,耳朵更灵!给他听到个半分动静,登时就要醒转了做没事人的……且慢!
李木棠瞧他的眼睛便瞪圆。
戚晋小心了再小心,从她手里悄无声息偷过来一杆笔,晃晃胳膊瞄准了,离弦之箭帮往前一飞——好家伙!只听得一阵嘁哩喀喳、稀里哗啦,那头荆风倒没怎么应激呢,却是他俩跌凳子倒案牍——戚晋得给她扑倒在地!做贼者先心虚,指着头顶入墙三分的笔杆还振振有词:
“你瞧瞧,招惹谁都别招惹二哥!扔过去是一支笔,扔回来便是杀人凶器!此人睚眦必报,敌我不分!”
门口凝碧与湛紫顾自笑呢,如梦初醒的家伙这下可慌,忙不迭窜过来得将自己妹妹看了又看,是瞧了又瞧。“我、我没想……我方才睡着!下意识打回去什么……没给你伤着、摔着!”
瘫在地上,李木棠掩袖吃吃先笑。戚晋跟着压在她身上,一时笑得眼泪都掉。荆风愣怔片刻,起身正要去看那罪证,继而却是反应过来了——他方才只听风响,哪儿当真触及到了什么暗器呢!分明这人作势向前,笔却是往后扔的,没见那笔杆嵌在墙里,笔尖留在外面、墨汁还往下滴呢!
亲事典军英武一世,第一次被个泼皮无赖当面戏耍;可瞧他俩人少有的乐呵样,怎么又不忍发作了。“等文雀回来……”他就不该提这遭!那俩人才歇下来喘气,对面一看,又得乐个满地打滚、满面通红。“二哥惦记嫂嫂了!”李木棠喊得快活,“从没见过二哥困成这样!这几天看来不在晋郎身边当差,难道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去钟离会媳妇去啦?!”
戚晋跟着就给她告状:“你不知道,这亲事典军好能耐,一出门便不见人影——算来已有两日。别说早出晚归,夜间都不稀得见,别是窃玉偷香、有了隐瞒!”
荆风一张嘴巴就大大张开,半晌、又不知道该当从何置辩。还是得等文雀回来、替自己好好出出头!可这回,他连“文雀”两字都说不出口了。“奴婢知道……亲事典军去了……”门外凝碧再这么一搅浑水,他那一双眼睛、简直就要掉眼泪了!
身旁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哪看得出一个还是患有腿疾的病人?倒是亲事典军,原地支了腿捂了脸、开始自暴自弃,连“别说”这样的无谓挣扎,都切切不如蚊蝇。那头弟妹俩可还催呢:“快说快说!”简直恨不得把凝碧倒过来将肚子里的话抖个干净。贴身婢不急不忙,自己轻声笑过了,踮脚还得再看看那头亲事典军:
“是府上负责采买吴春家的说,她姐姐姐夫家附近被有人问了一圈。出手可阔绰,就要买处地产,却是一定要扒了屋子重盖的。都是自家祖产,谁人乐意?她姐姐说让人去京郊看看,可对面非得就在那一片儿。说什么,离龙马武馆、离胡家豆腐店、离五味药庄都近,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吴春家的想做掮客,跟去一看,这不就是、就是……”
她将嘴唇一摇,一切尽在不言中。亲事典军也不挣扎,倒是起身来大倒苦水。文雀一走毕竟一个月了,至今音讯全无。他做了几夜噩梦,若不是飞不出长安城,何必钻研这宅子的主意。“迟早要置办,在她回来之前,使她省心。”李木棠如何不是深有同感。甚至有日午睡,她还将湛紫与凝碧梦成了自个和文雀姐姐,私底下也苦恼着呢;这边将戚晋胳膊一挽,简直大手一挥,就要用刚送来的几枚印章大发慈悲放他个三五月长假了!得是荆风不忘本,张口先定调:“多事之秋,不可。”再祸水东引,“殿下有事,要说。”
留下戚晋张口结舌,他竟是跳窗逃去补觉了。睚眦必报。这四字批语用得不错。或许还得补一句“进退有度”?总之接下来是正事儿,连凝碧都将湛紫赶出去。李木棠登时就猜到个大概:
“是喜事!事情已经解决了,就在今日,是不是?”
戚晋该是想笑的,却搂她坐下,支支吾吾又卖关子:
“阿蛮该去考状元——说谁科举非得是男子?总有一朝,哪怕就为了你,也该改掉这陈规俗矩!……不是浑话!拘你在后院,实在大材小用,亲王府积弊你一朝便肃清——左谦笃尚且感恩戴德呢!”
“我师傅——何姑娘今日来了。”李木棠告诉他,“我都知道,最近黄道吉日多,亲事们、京城里,好多喜事。赵姑娘蒙圣恩要再次入宫去——有孙美人在,只要太后娘娘不计前嫌——总是如她所愿、再好没有的归宿;王范两家的女儿据说是要嫁给燕人?”
“为舒国公戴孝,出嫁也是明年的事了。”戚晋意味深长往外头挥一眼,“那位算得很妙。眼下且赊着账,燕人要娶,就得留在京城等。熬过了这一阵子物议如沸的时候,民间朝堂不恨着燕贼了,风风光光再将婚事办妥贴。左右突黜里自己也不想回去。对谁都是一个很好用的借口。”
“可是王家姑娘那么好的出身——岂不是可惜?她原本做皇后娘娘,怕也是绰绰有余。宫里面怎得竟然相不上?还是因为她这样的出身,所以宫里面才相看不上?”
她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
“或者算是一个警告?总归华阴的事儿不能真的就算了。如今的结果,倒也算是正义昭彰?可是中书令家的姑娘呢?我离开之后你又见着谁了?怎么就轻而易举解决了呢?总不能是你表舅……我师傅今日还和他谈了话,他不喜欢我,我知道。”
戚晋显然不爱提起他,李木棠便去合计别人:“那是之前的太常寺卿?他女儿现在要入宫,总不会再来纠缠不休;但也不至于就不计前嫌到这地步……”
戚晋把她细瘦指头掰回去几根,剩仨手指,让她自个儿解谜。“三年之后?给李家姑娘添三千两嫁妆?三、守孝了三天,中书令大为感动,马上就对我们网开一面?”
“老三。”戚晋凑近些去、低头呵她,“李家姑娘年十五;纪王年十六,纪王妃之位又尚且空着。昭和堂行事粗糙,一字之差,‘纪’,写作了‘荣’。一场误会,谁也莫怪。”
“是、据说有些痴傻之症的那位纪王?”
“只是孩童心性,一辈子长不大罢了。”戚晋补充道,“哪怕灵前依旧呵呵傻乐。傻人有傻福,至少一辈子荣华富贵吧;就在京中,哪怕只想在娘家住也是无妨——说到底嫁与不嫁,区别不大。只是一个交待,中书令也认了。明日我去回了陛下……此事,误会揭过,立刻便有你的好消息下来……怎么,还不放心?这次我亲自盯着他御笔亲书……”
“不是那个。”
她只是不知道那位李姑娘,会不会觉着开心。再或者,是她心里,这些所谓沟壑或隔阂的,已埋伏了有些日子?
“前几天你说见到段孺人父亲,要给他们族人谋那个华州刺史的职位。今天是、纪王……就这么安排了别人的人生。我不是说不好。只是……你还记不记得,在坊州,你说,天下的百姓,大梁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可是我们不会真的这么做的,是不是?就像任县令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即使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给他报仇——即使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我得去和师傅说谢谢;哪怕她也说,朝堂上,最是非一文不值。这么说下去,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计较,谁也不是圣人——哪怕舒国公,也没那么两袖清风。我、我这几日其实就在想,我虽然奴婢出生,可是现在已经劳动着凝碧和湛紫等好多人,还砸了了亲王府几人饭碗——要做贵人,就是要茹毛饮血的。站在人头顶上呼风唤雨,就算自己不是故意,可也是踩着人的。”她接着又自个儿拍拍脑袋,将小手搓一搓,“我倒不是……我想好了的,别人可能也说我是个坏人——就像大理寺卿,或者福宝林她们。我不在乎非要做个好人,我只是要……下定决心……”
如果非得趋炎附势、首鼠两端才能守住如今的幸福。那么,至少今日她该和晋郎一起登门拜访,范府,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刀山火海。
“……有两条路。其实是三条。”戚晋沉默片刻,掰开了和她坦言,“第一条:片甲不留,弃子认负,而后重申衷心,祈求仁慈——你不愿坐以待毙,没得考虑;第二条,北上抗楚,久驻大漠——正如苏钦。路远天寒,你的身子随时需要名医调理。此法太冒险,也不宜考虑。”
“还剩最后一条。”
她已经知道,可是不舍得说出来。抠抠他的手心,半晌,她只能道“对不起”了。
“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得罪中书令……不是在意我的身子,你可以逃到边关去!我给你断送了后路,是不是、真的只有……”
她没有再说话,仅仅是被一个吻,或者说是这之前的几方印、在之前的一些悲伤与眼泪,润物细无声地便说服了。这时候哭唧唧说为难说坎坷,有什么助益呢?反正她已经是红颜祸水,甚至已经将中书令千金都求而不得的日子牢牢正握在手里。与其伤春悲秋,倒不如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是不知足、不知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是非曲直的四无丫头。何况枕边人且还有的威胁:
“你大可悔婚,我可不放人。大不了青天白日我也学做一回父亲和舅舅,准保朝野上下没有人敢将女儿许过门。”
小姑娘楞楞着,伸手拨弄一下他的鼻尖,自己倒是耳朵全红了。
“……我就是个俗人。”她到底不忘自谦,“忘恩负义的。也没脸没皮。旁人怎么不喜欢我,说些什么话来……我都不管。”她甚至将袖子里收着的弥湘那份信,也拿出来说要烧掉,“这些、仅仅只是代价,是应当的,我不怕。就像你这几日不着家,因为你是荣王;因为我是小丫鬟,事情本来就这样,没有对与不对,没有好与不好。我们既然决定了,去接受就好——只要往后的日子里有你,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你在独战山写的那首词,二哥给你补的最后一句:‘兴亡生死惯迢遥,何必较英豪。’的确,我不必非得做凤凰。”
火光脚下扑腾而起,病翳散去,她那一双杏仁眼,终于全亮了:
“我就要做你的妻子,所以要去丧礼,哪怕去丢人——我只能做我能做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不要为别人烦心。我也不要为自己得所作所为觉着愧疚。王姑娘嫁给燕人,赵姑娘入宫,李姑娘去做王妃——或许都是各人的命数。我连自己都看顾不好,怎么奢求让她们也都顺风如意呢?如果她们不满意,那是她们家人的事情——至少,不接那道圣旨,不是我们的错。芸芸众生,自有定数,是么?”
撑开他两面臂膀,她把自己缩进去,深深吸口气,很是心满意足: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英雄。我自私得不得了,我不舍得离开你,我就要利用你,作威作福——既然他们都说我是这样的人。我不要做英雄——这样不是很好?我只要做你的王妃,”她的声音渐小,就快要埋到他的胸膛里去,“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仅仅是遇到你。何况这辈子,下辈子,我要做你的妻子呢。戚李是。哪怕我不配。但是我不要脸嘛,我就要贪心。”
蓄势待发已久的那家伙终于是生气。她却早有预感似的,伸手将他小指一钩:
“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宫里和外面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可是却不应当。但是冯妇打虎尚且还为人指摘呢——我也可以随口用些典故了——他们界定不了我,我也不要给你哭。我毕竟正在长成大人。我马上就要十五了,能够成家立业了。不过,倒可以和你立个规矩。”
晋郎一手掐上她的腰,已是有些迫不及待。
“以后,就要互相拖累,互相利用,谁都不许说对不起谁。谁毁约,谁就是……谁就是……谁就是猪唠唠!”
猪唠唠?这算是什么称呼?
戚晋哑然失笑。
“小时候我娘亲这么戏谑,我喜欢。你叫我嘛,我刚才说了好多句对不起,你叫我嘛……”
戚晋不是没做过努力,可口都张不了,简直就要笑倒:“实在是对不住岳母大才,小可……”
“猪唠唠!”
光笑话不算,她还要去打他脑袋。奸猾狐狸拧身就跑。追着他,她跑进黄昏霞光里。
在四月的尾巴,一个最平凡不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