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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梦借黄粱勿贪欢

木棠曾经向往、如今却烦透了写诗。所谓叶公好龙,唯有自己亲自提笔,始知这五字七字的虚文拽起来有多难。她自己在东厢房憋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白日越来越近,唯一的收获是发现自己原来脑袋空空、言之无物,明明千言万语、出却出不得,就像被闷气堵了胸口,委实憋屈。墨汁干涸,她劈了笔尖,一边心疼着、一边这七窍玲珑心就要碎成粉末——自己几斤几两还没个谱么?瞧瞧这糊满墨水的手,就这一日废掉的笔墨纸张,简直够刚进宫时候省吃俭用用十天!早知就不该托大,就算不让他帮自己作弊,总也该求他给当个老师。似这样闷头蛮干下去,何时能是个尽头哇!

她第十次揉起满头乱发,视线第九次向右手边飘。《王右军诗集》里夹着一首业已完成的五绝,是上次诗会后她自己捣鼓出来,删删减减,改了许久。若实在写不出,用这个充数……

可不行!那里面写的是些什么混账话啊,显得她狂妄可笑。闺阁聚会,合该写点贵妇们喜欢的山水花草才好。协春苑里花草丰茂,多的是让她触景生情的机会。不过二十多个字、怎得就这样难!

眼神向下游移,桌边那副亲笔临写的对联在灯光下晃着、格外刺眼:

“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

十手所指,此心安可自欺。”

她叹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还得耗下去,今日非得把这字句从脑子里抠出来不可。如果连吟诗作赋都不会,她要怎么成为人上人?披着一张靠运气、怜悯、施舍,或者是婚姻讨来的皮囊,面上金碧辉煌,内里却空无一物?

木棠才没那个胆量。

大不了今晚上不睡了就是。娘常说“天道酬勤”,只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总能写出个不至于招笑话的四句对子吧。烛膏长长燃着,她揭过一张一张;她咬起笔杆又挠挠头,把墨汁沾到其他各处不相关的地方去。清晨小之打眼要笑,接着却认认真真要好生吹嘘:

“姐姐这么用功,我们协春苑可多半要靠你了!这样,也不难为你,也不难为我自己。到时候我在主子里拿个第二,你在庶仆里拿个第二,就让咱们协春苑、好好出出风头!”

木棠连连摆手,文雀却早一眼把她的小心思看穿。生捱硬熬了通宵,可不就想着一鸣惊人,让桑竹庭那位、高看她一眼么?为了男女私情才肯发奋图强,用心何其不正!不过总好歹她还记着些廉耻,好坏输赢皆是自力更生,不肯假手他人。她甚至将唯一誊了成诗的草纸一直藏在袖中,任长公主如何争抢、连润个色都不肯。这却坏了大事。那不过是张寻常草纸,脆得很,笔拖下去都会破,遑论被她捏了半日,手心汗湿早浸污得不成样子,竟是连她自己也识不得了。

仓皇勉强、临时拼凑,她根本不记得那些拗口字句。薛绮照在远处扇着凉扇看着笑话,把脚都翘起来。瞧她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样子!犹豫来犹豫去,笔肚的墨汁都掉在纸面上。这就是传闻中格外得荣王殿下喜爱的丫鬟?这舅甥俩果然一个德性,专爱着一无是处、只会丢人现眼、还偏无自知之明的。她薛绮照不就腆着脸来诗会蹭热闹了么。薛娘子甚至哼口气,自己都瞧自己不起。可她怎能不来,坐视舍悲姐姐被那姓何的狐狸精又抢了去!

就她冲何绰瞪眼睛这功夫,石桌前木棠终于落下第一笔,随后是第一句。字体歪斜,横平竖直工整到死板,顶天立地格外局促,大白话粗陋不堪,说来更使人笑话。她不敢抬头,抠了桌沿眼睛乱飞半晌,好容易将下一句将将记起。落笔匆忙,字体粘连愈写愈丑,她却全然顾不得、甚至连墨也不蘸,就这么满篇飞白收尾了事。小之见她搁笔,也不等那主考官发话,自己蹦蹦跳跳窜上前去,一字一句仔细念来:

诗题很普通,就叫《协春苑》——

“蝶群黄粉绿。”

薛绮照就笑。

“偷去百花衣。”

段孺人也要弯了眉眼。

“招展得佳婿。”

段姬正了神色。

“芳姿便难寻。”

何幼喜面色一黑。

这刘家新妇越是吃瘪,薛绮照就越是高兴。连带着,连那局促不安的小丫鬟好像也顺眼不少。她专要解释起末句意思,哪管捅到了主考官心窝子:“蝴蝶春夏就飞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就是为了找个情郎。她们秋天就没有影了,就应该是结了婚了,不再出来抛头露面了。”

“可不是!”薛绮照拖长音,乜了眼睛忍不住笑,“是了,连这小小的花蝴蝶都知道嫁了夫家就要好好相夫教子、守好妇道,不好再出来、抛头露面的。可是有些人,却连蝴蝶都比不上呢。”

段舍悲这时候晓得来劝和,薛绮照才不要搭理。小丫鬟也是,到了这节骨眼才晓得自己说错话。说错话就快点噤声下去,还在此辩驳什么,不晓得越描越黑、没看见何幼喜那结了冰霜的面色吗?

“你若无意冒犯,下次就琢磨些立意高远的佳句来。”果不其然,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寻常妇人,瞎吹什么“不蒙尘的美玉”!“别再拿这不过比拟有趣、算不上诗的句子来浪费时间。”

银针的梅子酒刚好递到手边,薛绮照欢欢喜喜一口饮了大半杯,接着却要呛到。段舍悲在为她说话——一个小丫鬟,也值得她这样上心?她甚至偏去一旁,接着情真意切要劝慰起人大才女!“木棠毕竟是个姑娘家,又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天赋异禀,话说得太重要伤人心的。你瞧瞧今日,每首诗你都要纠结立意,还说不在乎李成的诗评?他那是男人的要求,本就不该拿来约束我们女子,再说我们要那些志向、抱负作什么?他是妒忌你的才情,你千万别当了真。”

“舍悲姐姐,这话你可说得糊涂。”薛绮照唯恐天下不乱,身子一歪笑盈盈也凑近些,又把手腕上两寸厚的玉镯转到人眼皮子底下,“何娘子、刘何氏,人家是何等人物啊!天之骄女,大才女!怎么能拿咱们普通妇人的眼界去诓人家。刘何氏、刘家娘子,您就继续、和那李成——也是大才子的,多学习学习!说不定,赶明年、中状元呢!”

她话中含酸带醋、咄咄逼人;何幼喜便冷着脸装聋作哑、少言寡语;小之急不可耐、只顾着要替木棠走后门;段舍悲几头打着圆场。这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的诗会竟是闹了半日才草草收场。杨绰玉得了探花,榜眼被何幼喜钦点给了那默默无闻的段媵侍。后者本在凝神沉思,听到点名是吓得一哆嗦,忙不迭起身给长公主殿下赔罪。小之手一摆,哪有心思理她,火急火燎地何幼喜要快些继续讲下去——

木棠居然首战大捷,一举夺魁!

“果不其然,我又小瞧了你,居然还自作主张说什么要替你先把把关。倒显得我轻狂孟浪,该打!”

自昨日被这丫头义正词严拒绝后,戚晋便总不自觉跑起神。好容易散了朝,马院内就有人通报了结果,他闻言是一跃而下,甚至顾不上先去表妹那里做个姿态,径直往人东厢房跑。木棠正在桌前用功,被突然冲进来的他吓一跳,笔画立刻又岔出半里地去。

“快,写得如何,快给我看看。”戚晋兴致冲冲凑过去,自身后环过木棠、双手撑在桌上,自顾自念叨,“‘天高无法探,问借箭光寒。射下云一片,摸得日色嫣。’嚯,这样大的口气!真是你自己所作?如此气魄,哪像个小女儿家,倒像是……开国皇帝了!”

“少取笑我。”木棠红着脸,轻轻将草纸扽下来,“不是这个,这是我改了好久的,这些东西我当然不敢拿给别人看。是这个。”

她将自己新抄写宣纸抬手递上。

“我、算作弊啦。都是花里胡哨,糊弄人的东西。不过就是从人家大家的诗文里扒拉些文绉绉的词,换了我自个儿的大白话罢了。而且可能王府里面,庶仆婢子都循规蹈矩惯了,一共也就我和瑜白两个人写,所以我这其实也就是倒数第二而已,跟她们做主子的没法比……嗯?你这是做什么?”

木棠自顾自说了一气,等再回过头来,才发现戚晋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一大堆东西:床上堆的是珠钗首饰、胭脂水粉,底下摆的是笔墨纸砚、字帖书册。他刚拿起几本书,正望着她三层的小书柜自言自语:

“干脆给你换个书柜。可这屋子也太小……”

在他说出何不干脆换间屋子之前,得亏木棠及时出声截住。那家伙回头却笑,分明做的是强买强卖的勾当,浑身上下却一股子一尘不染的少年气:“状元有鹿鸣宴,咱们的小状元当然也得有些奖励了!这算什么,等给你换间……”

想靠戴高帽糊弄过去?木棠可不吃他这套!当即又将他喝住。张口就来,分明是借口。这些七零八碎的物什分明是来之前便买好了——或者,按照他们贵人的习惯来说,该是几天前就派人通知各家老板了。那时连诗会都没有影,他如何就真能未卜先知?

“那就是……”戚晋转转眼睛,压抑多年的调皮劲儿在他面庞上渐渐苏醒活络。他憋着笑,换个说辞,“多谢你、陪我出门散心。”

木棠仍不肯受。

“那日在东市,我看见你在许多商铺前流连忘返。可惜碍于改了装扮,不好一掷千金。昨日又忙,今天给你补上,不算迟吧。”戚晋说着,眼神忽而往木棠领口瞟去。木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又抬头一看,就看见对面那人的脸面反倒飞速蹿红——为了什么?她甚至不明白。脖子而已,成日露在外面,又不是不曾见过。他甚至将书册随手一搁,争辩起来竟手足无措:

“误会、罪过!我并非有意轻薄……无非是想起先前送你的项链……实在一时开心,并非有意唐突!男女有别,是,我、也不该在你房中久留。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她要生什么气?他又中什么邪?他惶惶然还一作揖,转身就是要逃,哪管段姬就站在门外,险些与他撞个满怀。协春苑的花落了。飘在他发梢,又吹落他脚下。他踏着落花快步离去。

他不曾回头。

——————————————————————————————————————

最清楚其间曲折的,必然是荆风。就昨日午后,前脚刚煽动木棠未果,后脚庆祥宫听了煽风点火却寻上门来。其实刺杀发生的当夜戚晋便向宫中去了信,第二日一散朝又在太后身畔坐了半柱香有余。两日过去,她怎得还放心不下?想是这么想,戚晋却半分不敢怠慢。舅舅的事已使她足够心惊胆战,吃不下睡不好,难免比平日更患得患失。这不,才走到宫门口,这氛围就已经不大对:没有蝉噪、没有风鸣,他不用聚精会神,就能听见母亲无声的哭泣。

莫不是、舅舅、她已看穿自己的把戏……

他匆忙进得殿去,俯身就拜。假充“舅舅”之人尚在赶往鄜州道上,任她如何起了疑心,一时也查证不得、只要自己谨慎仔细不要再露出马脚,再瞒过一日、一旬、一月、一季、一年……

“元婴,你跟母亲说实话。”

他缓缓吸口气。

“你是不是、要领兵,去燕国……拼刀枪去?”

戚晋一怔,这却是从何说起?“出兵一事尚未议定,便就是要整兵出征,儿臣也绝非挂帅之选。”他略一偏头,向身后昌德宫瞥去一眼,“儿臣、总归是得守在长安城里,有人、才能放心。”

纵然听了他亲口这样保证,太后那眼泪一时仍止不住。戚晋起身自桌上各样夹了些菜,亲自去榻前侍奉。舅舅下狱后这几月,母亲清减了好些,尤其这几天,惊心动魄的消息接二连三,鬓边都生了华发。就这样,今日还偏听偏信、不肯用膳。“母亲若继续这样,拖出病来,往后还如何照顾舅舅?连小之怕病气,都不好再常来。捕风捉影之事,何必杞人忧天。儿臣今日就陪在这里,看您将这些菜吃完。”

一提起杨家人,太后立刻就咽下愁绪,拭掉眼泪动了筷子,嘴上却仍是絮絮叨叨,片刻不闲:“你还有脸提你舅舅,提小之。你舅舅外放,一路不知要吃多少苦,还不是你不肯好好打点。万水千山的他再想到你、想到小之,忧心如焚又怎么睡得着觉!”

“儿臣和小之……”

“哀家没说完话,你插的什么嘴!”果不其然,又是同一套说教,戚晋几乎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还要什么,就趁接粥碗的功夫,多少往旁边躲一些,“……吴采女之前都有了身子,要是生下来,那更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该为自己好好打量,为哀家做些谋算,不要光躲去朝闻院,别的没有,唯有血光之灾!段姬貌美不输馨妃,段孺人聪慧识大体,你若看腻了她们,重新挑选就是。你那王妃之位也空悬太久。正好,大婚操办起来,你自然就不用上战场了。静禾!先前让你挑的世家女呢!名册快都拿过来!”

多说无益,戚晋碗一放起身来干脆要告退。太后猛一急声:“你还要不开窍到什么时候!”她将碗碟摔尽,“你府上乱成一锅粥,别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

戚晋的步子便惶然定住。

耳根好像瞬间烧红,他静静、握住衣袖中的手。一旁马静禾上前来收拾过碗筷,又赶走殿中宫人,留他母子两个僵直在此处,谁也不让。“那不过、是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就放纵她、任性胡为,竟做了大半个主子!说出去,简直要让全天下笑话!”

他或许该回身跪拜、说些软话;或许该寸步不让、据理力争;或许该就此离去,只派亲事看管好协春苑。但无论他如何选择,最终结果只有一个。母亲必要彻夜引泪、积郁成疾,所以他不能这么做,那是他的母亲。

他却、更无法放弃木棠,这对她……未免太不公平。

“你这孩子,平时看着聪明,怎么在这问题上一次两次犯糊涂!上次看她可怜,带她出府——这已是无上的礼遇。现如今,薛氏、一个外室,借居在王府,成日还耀武扬威,欺辱到小之头上!下人编排的话没少往外传,简直全京城都要知道此女心思卑劣、手段下作,眼中只权势富贵、身无长物——就差要连着你舅舅一起骂!你还坐视不理,让小之听见,她该如何做想?”

戚晋喘过两声气,回身来依旧扶她坐下:“您也说,是下人编排,故此不可全信。薛氏、孤……如今、郡公府改做了宣清公主府,她自不好回去。杨忻才刚一岁,又如何能使他们母子分离?后院之时,不过净是些你来我往、夸大其实。母亲、应该修生养性,不必成日为坊间流言蜚语操心。这样,今夏却是太热,过几日母亲和小之去京郊山庄避避暑,有小之陪着,母亲好好修养身子,仔细散散心。”

“伏天都快过了,何必动那干戈。”太后软了言语,依旧只是摇头,“哀家也知道,前朝用钱的地方正多着。他皇帝以身作则坚守兴明宫,哀家移驾了,可不是给你招骂!再说,哀家不在京中盯着,指不准你这孩子死心眼,又给自己揽下什么祸事。让小之出门去玩玩吧,往年这时候,她该在她爹爹的别业里喊着无趣,已嚷嚷着要回京来了。”

戚晋颔首应下。

从庆祥宫出来,时候比预计的要早上好些。正好,还能往长丰台去一趟。皇帝的态度这几天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总不能干等着,还得先去将利弊讲明,以防他真被秦家那贪功诓了去。可是说曹操见曹操,他正在长丰台下迎面撞见秦秉方。这却尴尬。若早些来,他可在二楼与这冤家擦身而过、佯装不知;若晚些来,广场宽阔,躲这就是;可现下两人在阶上狭路相逢,一个要下、一个要上,竟是别无他法,唯有正面招呼得了。

“秦大将军,来得殷勤啊!”戚晋率先发难,秦秉方便一提手中食盒,说是替长公主跑腿,来送些亲自酿的葡萄酒。这话可没错处能挑,戚晋压下眉毛,沉默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皇长姐、近来、一切可好?”

“生辰时候没个人影,现在想到来问了?杨珣伏诛,大快人心,好得不得了!”秦秉方自知所言妙绝,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点了戏班子连唱了两天,秉岚秉明、还有你那皇妹,都听得入迷,卫国公府上下,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皇妹?”戚晋不解其意,秦秉方才消下去的瞬间又暴涨起来。他竟是直接撑了栏杆一跃,就绕过戚晋跳下地去,“勉美人的女儿,没娘养还是芸初接去府上的!荣王殿下学得大禹风范啊,不把自己弟弟当回事;不把自己长姐当回事——几个月了不见一面,就方才简单就问这么一句;更不把自己妹妹当回事。七长公主生母虽然出身卑贱,不过是个乐姬,但她怎么也是公主之尊、是殿下的亲妹妹。她母亲勉美人,更是先皇的心头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段佳话!太后大义灭亲,殿下也不闻不问,想必也是瞧不起她母家,根本就没将她当作妹妹。可怜啊那孩子,刚来府上夜夜喊着要去找娘,甚至说要来找你说情。就这、芸初还不愿责怪你、说你的不是。甚至前几天还说要来看你,怕你因为杨珣……”

他气哼哼一扭头,好像是自己才说漏了嘴,怕这家伙真找上门来又让芸初伤神。“荣王殿下既然不问私情,那今日来找陛下,就说朝事。公事公办,是或不是,都是为大局考量,可别将您和太后的聪明,染到这涉及黎民万民的地方。”

他说完就走了,倒是戚晋沉默许久,一言不发——与往日戚晋夹枪带棒语带讥讽、秦秉方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的情形可是调了个个。他所以必然心下窝火,荆风知道得最清楚,这不,非腆着脸走一回卫国公府,回来了歇不住、立刻又要往协春苑走。东厢房已经亮起了灯,那个小小的影子照在窗纸上,时而提笔、时而挠头,有时趴下、有时坐起。戚晋就站在阶下静静看着,直到有朵合欢、落到他面前来。

他伸手、又放手,而后从袖子里小心取出朵白兰。是在四方轩外看到的,皇长姐说是南蛮的稀罕之物,卫国公曾经因缘际会得了几株,用心栽培着也日渐繁茂。只是他走之后秦秉方不勤农事,虽有国夫人日日照料着,却也难免衰微了些。戚昙说着就要掘根相赠,戚晋阻住她,只俯身拾起一朵落花。

虽是落花,沾染了尘灰,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一眼相了中。送给木棠,她正好夹在书中,也有一隅清雅,不致苦读死书、累得烦闷焦躁。昨日派人去置办的货物明日便能到,不妨就留着届时一起、还有长姐的葡萄酒,正好给她祝捷。

现下,还是不去打扰她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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