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中文

最新网址:www.xpaozw.com
字:
关灯护眼
泡泡中文 > 四无丫头 > 第20章 贞洁贤良慕萱堂

第20章 贞洁贤良慕萱堂

“致歉。”

戚晋重瞳中那最后一缕霞光应声熄了。他看向荆风,似乎有些困惑不解、又似乎总有些绝望。“是时候适可而止,何苦自寻烦恼。”终于!一句言简意赅的金玉良言!荆风尚未开口,戚晋却已经听懂。他已听懂所有欲言又止的顾虑、所有谨慎克制的规劝,所以他起身出门,不再于此虚耗。

他甚至更加怒火冲天。

木棠不知爱惜自身、只知卑躬屈膝:对林怀章如是,对薛氏亦如是;所以倒不如随了她去!便让她好好当她那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不必将她已赎回良籍的消息告知!戚晋大步流星的背影如此嚷嚷,荆风却乐得听之任之。他甚至将木棠的卖身契再度仔细收好——中午赶时间跑了趟京兆府改了手实,刚一回来又被老太师喊去;荆风尚未来得及将此物交于戚晋、由他物归原主。

无妨、不若再等上些时候。

这却是个天大的错误。

——————————————————————————————————————

是从什么时候起,木棠开始心不在焉?入宫时她不曾关照小之的眼泪,探监时更不曾留心刑狱之阴森,就连今儿正门外那场闹剧,若非文雀提点,她也无从知道仔细。彼时文雀先下马车去接郡主,回身时将将看到薛绮照的小动作。国舅这外室本就一袭玫色衣衫,浓妆艳抹活像只红腹锦鸡。此刻站定在正门前阳光下,吊着眼角、扯起嘴角——已经诡异十分,她有搭手横在颈间快速一划,对着杨绰玉笑得更欢。郡主从大理寺狱出来,本就伤心,一眼瞅见她这瘆人模样,险些没从马车上摔下来。文雀伸手去拦,衣袖瞬间便湿了大片。杨绰玉甩着眼泪捞起裙摆闷头就跑,没几步就撞上乳娘。

乳娘脱手,杨忻跌落,玫色衣衫那国舅外室却勾唇而笑;木棠飞身扑出,乳娘抓住了小衣,杨忻纵声而哭,那始作俑者却轻声叹息。

“你是不是看错了?小公子可是薛娘子的亲生儿子!”木棠斜坐在床边先塞口胡饼,鼓着腮帮子囫囵来问,“就算小之曾经说过薛娘子不喜欢她、但那也是不喜欢小之,小之又不是她亲生……她总不会是苦肉计?为了陷害小之?”

从结果上而言,最终唯一受害的实则只有木棠一人。她抻长着胳膊摔倒在阶上,正磕着膝盖骨;气都没喘匀,小腹又遭了薛绮照一脚:“笨手笨脚慢得乌龟一样!得亏乔嫂反应快……你、你是要我的忻儿命!”她骂得这般狠毒,所以木棠必然言之凿凿说文雀看走了眼。小丫鬟接着低头撕一口胡饼,再探手从床头亮格柜上拿下来个小药瓶:

“这当初二哥送的,老金贵了。我没什么大事,少擦一点点就好……干嘛这么看我,你中午在宫里伺候着也没来得及吃,咬一口?”

“我真不知是该说你心眼大,还是骨头软。”文雀蹲下身捞起她裙子,先要用湿帕子擦净血污,木棠就嚼着她那口胡饼,久久不曾咽下去,“让你逞能。我瞧你当时疼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替那罪魁祸首开脱。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什么后怕,是失望!恼羞成怒所以迁怒于人。她又拧眉头又咬牙切齿,分明是真要吃了你!”

此言半分不假,那浓妆艳抹的红腹锦鸡曾那样气急败坏,拨开张臂阻拦的小之,推开以身相护的文雀,还要对木棠拳脚相向——可她自己却先照面挨了一耳光。“还得是孺人娘娘!”再说起此节,文雀依旧要击节叫好,“荆典军之前说她吃斋念佛,我以为会是个温吞性子,没想到这么是非分明。倒是那薛娘子,色厉内荏、小人都不如!”

倒跌两步,甩开前来搀扶的婢子,再抬起的竟是张泪水涟涟的面庞:“舍悲姐姐……”不可一世的红腹锦鸡颤抖双唇,难以置信般喃喃低吟。段孺人却将她看也不看,牵过小之便走。薛绮照立时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她依旧淌着泪,是那般手足无措;她甚至险些踩住裙角绊倒,口上念念叨叨片刻不停依旧要争辩讨饶;杨忻缩在乳母怀中,正放声大哭,她这做母亲的却看也不看……

“这个确实,我也看见了。但我觉得她不是不在乎小公子,她只是真的委屈。”木棠吞下口水,小声争辩,“国舅爷大势已去,郡公府独独赐给了小之。短短一个月她经历了这么多,家没了,得来王府借住,结果又差点摔了儿子,还当着大家的面受了这么大侮辱。她毕竟是做主子的,哪能挨人耳光呢?就算是段孺人……”

文雀轻嗤一声:

“荆典军说她与孺人娘娘私交甚笃,是孺人娘娘一力恳请,殿下才准了她带小公子前来借住。”她放下药瓶接过剩的半张胡饼,并排坐在木棠身侧,“什么姐妹情深,也不过如此。她句句喊着‘舍悲姐姐’,可她的舍悲姐姐只管关起门来和小郡主说话……这都多久了还没出来。她呢,一个外室,只有挨人耳光的份。王府、皇宫,内外命妇都是一样。有宜昭容那样借刀杀人的,有馨妃娘娘那般一手遮天的,剩下的、就都是孙美人那等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只能逆来顺受的……你上哪去?”

其后很多事情失去控制,便从当下木棠被她不知那句话点醒、夺门跑去朝闻院开始。但若依照木棠自己的话说,这当是诸多好运的开端。就算殿下早就知道那是个陷阱;就算她咋咋呼呼不讲礼法冲进朝闻院,他却不仅不着恼、反倒还要郑重道谢:

“我纵然知道皇帝此举乃是围魏救赵、”他说到此,甚至不由得轻笑,“围赵救吕,但不是你,我下不了决心。”

那双重瞳的眸子被霞光柔和,她听到窸窣的笑意。远处花园里有树紫薇开了,将所有抓耳挠腮不得其解的困顿、所有心惊肉跳深不可测的算计抖了干净。她伸手抓上脖颈,空空荡荡,她不曾戴着那条无价之宝。她只摸着自己的心跳。

她怎敢再待下去。

她追着林怀章逃跑。

——————————————————————————————————————

有片新叶,摇摇晃晃落在她左眼,就在晚霞隐没的最后一瞬间。眼睫扫过幼嫩的叶脉,似晨光将晓时的露水,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要轻轻拨动她的心弦。林公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可荣王殿下分明就如西楚霸王一般生有重瞳。那双眼睛是跃动着的、是不安分的、是蠢蠢欲动的,就像他玄衣上那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长眼螭龙。它一见自己就趴下来,挤眉弄眼皱成条小蛇;林公子一进门它又霍然而起、抖抖精神吹胡子瞪眼睛。直到这会儿功夫这小姑娘才回过神来:方才朝闻院里,荣王殿下竟是先起身来迎,又扶她落座,说话时候甚至半蹲半跪在她椅边,好与她视线平齐;他总是在笑着的,却又在林怀章扬声奔来时背手站起、瞬间该换了一副不咸不淡的面目——他本有目重瞳,就像有两双眼睛,两副模样。而木棠甚至不觉得受宠若惊、她甚至并不开心。她只想起炎炎夏日,他那身料子厚重、又黢黑吸光,岂不闷热!第二次,她想也不想就要转身往回走,而且跑快些、去告诉他……

“……我该如何告诉宝林娘娘,母亲已与父亲和离。”

又是这两个古怪的字眼:

母亲。

木棠跑着神、林怀章喝多了酒;要回朝闻院的一时愣怔;要出荣王府的驻足不前;一个说起家事,一个又念及皇宫。“太后娘娘……”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是他的母亲?!

母亲。

这两字节到底拗口。她换成娘亲。

娘亲。

娘亲……

杨忻的娘亲后来亲自来东厢房向她致歉。尚未满一岁的孩儿闹腾,扰得她不得将息,所以时而大惊小怪,这并非她本意。薛绮照已换下那身斗鸡式的艳俗衣衫,洗去妆饰、只轻挽了一个单髻,说起话来居然是眉目柔和、五官清丽,连小之都软了心肠,请她进来摆了冰缸的屋内纳凉。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木棠在林府上从没见过,如今竟然觉着眼生。“但要不了多久,等到我攒够钱回家去,我和我娘,就会这样坐下来,围着桌子、点着灯吃饭,夏天要开着门,冬天要暖上炕……”

她没将这心里话讲出来,唇边的百果糕却自己掉下一小块、正落在桌案字帖上。这糕点本松软甜糯,可在小之手边放了一下午,现在已有些发干。饶是如此,她依旧连残渣都不舍得丢弃。“再说这是落在书上,沾了墨水的。”她说着洋洋得意、将扫在手心里的碎渣舔尽,“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这是欧阳公的《皇甫诞碑》,王府庶仆才送来,是殿下的心意。”

他甚至还送来位郎中。那位老先生枯着一双手,把过左边又去探右边脉息,一会眯眼一会抚须,前前后后快盘问了她一炷香时间,到了了便摇头边危言耸听,说得她气虚体弱、好像将不久于人世——这不过是些夸大其词、吓唬小孩儿的把戏,不足为惧。木棠只怕他如实回禀给殿下,令殿下嫌弃她无用将她打发回家……或是、听了忧心?

不用文雀批判,她自己都觉着荒唐。可她依然在老郎中离开后翻箱倒柜,想找些银钱好贿赂人帮她三缄其口。五月的月例还没发到手里,她最后攥着那素银簪子追出门去,第三次一时兴起的逃跑、终于是被曹文雀逮住。

“骆姑姑说我现在还不能临帖,怕揠苗助长……练字练得有形无骨……我得去问殿下拿个准话。这也算是正事!急事!耽搁不得,和之前那次一样!”

文雀不听她废话,径直将人赶进东厢房去上药换衣。主子吃饱饭正翻看着闲书,她们尚有些偷闲余裕,还有小半碟百果糕可享用。“自己裙子脏了都不知道换,还想着满世界乱跑!昭和堂里第一课就讲的行走坐卧,多久了还这么风风火火。今日事情这样多,你该得好好坐下歇歇!”

“我总得去谢恩……”

“明日再去!请守门亲事给典军老爷传声话便是。不该为这点小事惊动殿下。”文雀将人按住,又不免好奇,“所以你突然跑去朝闻院是因为什么?今儿、又见着殿下了?”

就是这么突然没来由的,木棠忽然不想去阻拦郎中的消息了——且听之任之,看看殿下听了郎中实话会作何反应?她光是想想都觉着心下滚烫、魂儿在飘。于是她又想起殿下、想起林公子、想起“一叶障目”,想起先县君——现在当是县君,便是和离,受其父荫封,钱氏至少也当是个县君。她说着说着陷于沉默,她还得挖空心思给林怀思去封信。早在年初五佛山上,她便已知道县君尚在人世,如若自己当初便实言相告,宝林是否便不会执意进宫去?

“如果娘早知道爹爹……会不会不会同意嫁给他,娘亲就还活得好好的……” 小之翻个身,揽住木棠胳膊,也在睡前念起娘亲,“薛娘子再怎么色厉内荏,抱着小忻儿的时候,望着小忻儿的时候,眉眼弯弯,真的很好看。虽然她经常乱发火,但小忻儿有她做自己的娘,多好……段家姐姐下午安慰我来着,可她虽然小时候在佛堂,但现在长大了也有娘家可回,能和自己的娘待上一整个月……”

“如果小之不嫌弃的话,”木棠凑近些,轻声切切,“我把我娘借给你。上次送回去的信还是你帮我写的,你还记得?”

于是终于,木棠也说起自己的母亲。

而她却甚至不知该当从何说起。

是那般朝夕相处、血浓于水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样永志难忘、就像阳光一样亘古长存、就像冬雪夏雨一样理所当然,所以她从来不曾说起娘,就算背井离乡、已然分隔数年。她只是会望着月光,就像倚靠在娘的肩头、就像能望见娘的面庞。

是浩瀚如海、无从独取一瓢;是普通如春草、无以大书特书。娘虽掌勺下厨,手艺却绝比不上林府厨娘,更遑论皇宫里的御膳房;娘虽手脚利索,干起活来却也比不过田舍间寻常可见的精壮后生;娘虽胸有丘壑,认知见地却更比不得林公子堂堂探花郎。娘说起来好像平平无奇、和天下所有的娘没什么不同。可那是她李阿蛮的娘。那眉眼间的皱纹、手上的厚茧和伤疤独、还有怀里的稻草灰味道,都独一无二、只属于她李阿蛮的娘。

李阿蛮,想娘了。

“姐姐。”小之鼓起脸来,呐呐喊她,“我记得你有好多话要说,累酸了我的胳膊,给我衣袖都蹭了墨!你收到的回信是不是也厚厚一沓,要你读三天三夜都读不完?”

她从没有收到过回信。

对于木棠而言,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昏昼交接。晚霞稍纵即逝、黑夜扑面而来、暑气却依旧萦绕不散。她依旧念着朝闻院,依旧抬头远眺,她望着月光依旧要笑,她却很快将笑不出来,就在三日之后的更夜。

事情其实是一点点发生的。六月初二,小之难得起了个早,掐着下朝时间就去朝闻院守株待兔。她眉眼笑笑挽住表兄胳膊,不知怎么又说到陇州,木棠抻长脖子还待要听,却被文雀拦在阶下。

这日或许有风、或许有雨、或许烈日绚烂——毕竟昨儿晚霞耀目,可木棠却说不清。她最初只记得自己有些饥饿,总想吃碗羊汤面;后来视线不知怎得、又被段孺人腕间的五色线吸引去。准是人母亲系上的,或许还去宝华寺里请过佛。接着不过片刻,她已经能想到很多故事:想段孺人回门去、母女重逢是如何半喜半悲;想段孺人在娘家和母亲对面穿针引线、绣起香囊;想段孺人亲自下厨、阖家一起包了粽子又在后院启出雄黄酒;想段孺人母女对酒夜谈,话到天明。

段孺人在院内恭候传召站了多久,木棠就无边无际想了多久。甚至远不止,她后来总忍不住摩挲着腰间荷包。陪小之抚琴时如是,临案提笔时如是,六月初三接了太后送来的香囊时亦如是:“既是驱蚊的,往临丹阙也多送几份。小忻儿咬得浑身包,那么小小一点,怪可怜的。”

小之毕竟心肠软,前日不快说忘就忘。文雀却立时就黑了脸。让尚未足岁的小儿如此遭罪,薛娘子这母亲委实太不称职。小之却说怪不得她,她自己的母亲才叫一个无情无义:“段姐姐都让我多体谅她,她五月回门去,是吃了好多苦的。没有床裯、没有冰块、少人伺候——她自己的娘甚至要将她扫地出门!若不是段姐姐,她必定要流落街头。她可宝贝小忻儿,我一向都知道,这几日照顾不周,不是她的错。”

文雀对此嗤之以鼻。木棠却沉默着,摩挲荷包的手指不觉已有些发抖。后来她亲自去了临丹阙一趟,出来后还频频回头,总要看着窗上他母子相偎的倒影恋恋不舍——

这是她今夜的梦。她第二次梦到娘亲。

六月初三,夏姑姑离宫住到王府上来。木棠拽了文雀一起前去问候,没几句话就听她叹起红络。做师傅的嘴上骂着那小妮子自不量力、自以为是,以为承恩于贵人便能一飞冲天,可眉间却尽是放不下的担忧与关切,或许与曾经薛娘子母亲的神色如出一辙。木棠不曾亲眼见证,但她就是知道。薛娘子必定并非当真为母亲所厌弃、就像薛娘子并非当真厌弃杨忻一样:

因为她们是母亲。

看了好几日的荷包这便被解下抱在怀里,她却半宿没睡着觉。东厢房外阴云密布,教她寻不到月亮,也不曾看清摸黑而来的那鬼魅身影。荆风见她还未歇息,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但她好像已经知道他不欲吐露的实话是什么。

贞御女的娘费尽心力将布老虎送进宫里;良宝林的娘已经回到她身边;段孺人的娘为她系了五彩线;杨忻的娘愿为他日夜不得安歇;薛娘子的娘、和桃灼的“娘”,在等她们幡然醒悟;连小之的娘,都为她守着宣清公主府,守着那公主名号。

只有她李阿蛮的娘,再不要她了。

荆风已安顿好马车,她在夜半离开王府,不觉得困倦、不觉得悲伤,她只前胸贴后背、无止尽地饥饿。腹内针扎似的痛,她好像又回到清淑院,又饿肚子没日没夜的做工、又突然醍醐灌顶,被文雀骂醒看清了脚下的路。有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做姑姑,胸膛被热火烧旺;这一次她却认清自己只是个奴婢,周身接着被入骨的寒意吞没。

所幸她已不再饥饿。

文雀实则早已聒噪了无数遍。在朝闻院内遇到段孺人之后,在听闻薛娘子的诸多流言蜚语之后,在经受夏姑姑旁敲侧击之后。

六月初一,小之先进得朝闻院正堂。段孺人则晚了半步。仇啸迎出门来,段舍悲颔首以应。“不敢打扰殿下与郡主,妾在此处候着就好。”她笑得浅淡而温润、像恰到好处的和煦春风;字音清晰而柔和,似宜室宜家的白玉兰花。那玉兰就此在春风里候着,不寻座、不回退、不避太阳、不避风口、无谓蚊虫,她就那么垂首挺胸站着,不动如松、极尽谦恭。昨日正门外那一出仗义执言,已使文雀对她刮目相看;现下再见她如此进退有度、礼数周全,更加是肃然起敬。有此等当家主母般的人物循规蹈矩率先垂范,朝闻院、乃至荣王府,都不会再是木棠能撒欢乱跑想一出是一出的地方。她于是拉着这怔怔出神的丫鬟后退了好几步,轻声低吟吩咐了,对方却好像浑不在乎。

木棠甚至不觉着失落、羡慕、或是嫉妒,即使在看见段孺人独自一人堂堂正正入内与荣王独处一室,她俩却不得不随小郡主退步离开的时候。“人家是孺人娘娘,本就是殿下的姬妾……”她攥着腰际的荷包,随口说起这戳心窝子的实话,却好像心不在焉,“理所当然的事,我要生什么气?”

临走之时,文雀不过是看见荆风走出堂屋叫住段孺人那贴身婢耳语了几句话,便已经烦躁不安到傍晚。她甚至本是敬重那位佩江姑娘的。昨日孺人娘娘和小郡主关起门来说话,佩江就一直尽职尽责守在门口,规行矩步比她主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奉茶打扇,又见得她手脚利落,文雀便更是喜欢——便是这样本该与她意气相投的人物,不过是和荆风多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让文雀转身气走。木棠却怎么能够不全将段孺人放在心上?

“你不觉得她专门克你?她一来就着手安排亲王国整顿着王府上下的礼法规矩。正门前坐视小郡主撞到乳娘的亲事都领了罚;不仅朝闻院,王府内各处行走都需要主子印信,你再不能做你那‘半个主子’……你不在乎?”

木棠只是在听说亲事挨罚的时候抠紧了荷包,她却接着要笑:

“这是好事。你喜欢、你开心。我也该、替你开心。”

“我是怕你哪天犯在孺人娘娘手里,哭都没处哭!”

这话六月初二才说过,六月初三就有几个下堂婢在段孺人跟前领了罚。她们私下拿薛娘子商贾出身和外室身份说笑,道那不过是个摆不上台面的骚货,何德何能收受郡主的香囊,又何德何能肖想攀附殿下做主子?王府里乱嚼舌根的被拖下去掌了嘴,王府外街头巷尾可不知还有多少如斯嗤笑。薛绮照原本多少有国舅作为倚靠,如今杨珣伏法,茶余饭后连贩夫走卒都敢肆无忌惮、说这薛家不孝女自作自受。甚至在她自己娘家,扎耳朵的风言风语也片刻不休。她后来躲去段府、又依附段舍悲躲来王府。可大错已经铸就、岂是能躲得了的?

“所以你看看薛娘子,自己也收收心。”文雀如此殷殷相劝,“那薛娘子,母家怎么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她甚至还为杨珣生了唯一一个儿子;和段孺人还是闺中密友;可到头来,还不是名分名分没有、身家身家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杨珣还是个不讲究的;荣王府处处规范典仪,更不是你该异想天开的地方!”

木棠垂眸嗯嗯应了,转脸却将这番叮嘱抛掷脑后,只不断说起薛娘子可怜。于是六月初四,听闻夏姑姑出宫入府,文雀便在大半夜主动拽了她去,以问安的名义,要她听姑姑将道理说得更明白些。

夏姑姑本不必出宫安家的,她年逾四十,原可以迁去昭和堂安度晚年,全是被桃灼伤透了心,不愿再面对宫里一茬茬花朵样娇艳、却野心勃勃不安于室的小女孩。“木棠和桃、如选侍可不一样。木棠是要自己学些本事,去写话本做女先生、自力更生的。”文雀瞟瞟又在出神的木棠,看似帮衬,实则根本就是旁敲侧击,“她才不会沉溺空想,指着荣王殿下恩情,背靠大树好乘凉。咱木棠是个聪明姑娘,是不是?”

“桃灼那如选侍的名号……好像让大家笑话她似的,的确不值。”木棠顺口便答,“皇宫啊,连淑妃娘娘都栽了跟头,桃灼……我很担心她。”

夏姑姑对她这个反应大加赞同,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做人莫太贪求,德不配位必不会有好下场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又点头道木棠现下已做得不错:“你如今跟在郡主身侧,时时能有个照应。尤其等郡主嫁过门之后,你的担子可不轻,要帮助郡主好好服侍夫君,也……注意点分寸。等郡主懂事了,给你找个好人家,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木棠又“嗯嗯”地应声,哪管听没听懂。文雀却红了脸庞,心下已隐有些怒火。夏姑姑从前多次交代她照顾殿下,没想到原来竟是这龌龊意思——她竟让木棠去走那条为人唾弃的路子,顶天了做个通房丫头、随主侍奉夫君——亏得荣王殿下如此用心待她!听闻她出宫归乡,殿下立刻派人前去接应,又专门叮嘱段孺人需以上礼待之。她却当荣王殿下是如此不堪的做派,甚至早就已经为他寻好了填房;文雀接着又为木棠不值:桃灼攀龙附凤,夏姑姑大为光火;木棠堂堂正正,夏姑姑却偏要将她往旁门左道上引。这两面做派,何须敬重!

文雀草草应付几句,拽着木棠便走。回协春苑后还不忘又宽慰又叮嘱,说了好一阵子话。木棠将腰间荷包解下,抱在怀里不知又在出什么神。她这几日总是如此,宝贝着那绣了铜钱的荷包,心猿意马,不知所为何事。或许当真是被段孺人伤到、不愿做第二个薛娘子或如选侍,自己断了念头却不情不愿着罢。因有此想,文雀便不再过多打扰,回了西厢房留她自己清净。可哪承想,这几乎差点成了她与木棠的最后一面。

第二日一早起来,东厢房已然空空如也,木棠早不知所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八零大院娇娇媳,哄得京少心肝颤灵异节目夫妻档火出圈啦!穿越后我靠种田发家快穿大佬对炮灰一见钟情的那些年绾绾斯年情非得已之那一弯新月如钩疯批王爷先别反,太后娘娘有喜了高少的小娇妻超甜一首歌扭转乾坤,女配逆袭成功殿下快跑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