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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恩惠荣光费思量

林怀章金榜题名第二日,宫外头便递进来一封家书。良宝林并没有急着拆看,而是兴致勃勃插遍满头珠翠,五光十色要跑去令熙宫耀武扬威——当然最后并没有成行,她甚至连露华殿后殿的门都不曾迈出。只因那时案上的香忽地断了,翡春照顾不及还险些冲撞了主家。林怀思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训诫她几句,最终却只是默默回身坐下。

会不会有那么个瞬间,她也会忽然念起出了宫去的木棠?

翡春没琢磨明白主子脸色,先把自己臊一身鸡皮疙瘩。李姑姑出宫那是高升,还给自己留下这陪嫁姑姑的肥缺,皆大欢喜的事儿,有甚么值得哭哭啼啼。可午后主子当真哭了,就在吃了一口百果糕之后。她甚至站起身来,说要问馨妃娘娘求个恩典出宫去省亲。而她母亲亲笔写的家书还被捏在手里,一个角都没拆开呢。

林怀思知道母亲还活着,知道母亲已经归家。她根本不需要看那封家书,或者说她不舍得看。这其后的几天,她夜夜将母亲亲笔压在枕下,就好像令熙宫里,林怀敏夜夜要抱着她的布老虎一样。

布老虎是林敛送进宫来的。虽无一字书信,却甚过千言万语。在审身堂里蔫头耷脑的娇姑娘于是哭得更凶。同处一宫的苏以慈就愈发坐不住。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得有十个时辰泡在长丰台,于是外间说起便是宜昭容忽然转了性子,终于晓得妒忌露华殿那风头正盛。却好像没人在乎长丰台前朝勤政之所,原是她不该来。

更是她不能来。

苏以慈实则也没有真上三层那御书房去——皇帝近来烦心,她才懒得搭理。何况等到日中午后,人自然会劳动大驾亲自下楼来请她见教。这日天低云重,她格外添了盏灯火,就窗捧着本不知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连皇帝在身后站了半晌恍若未觉。“所以昨日端午,您这皇帝到底怎么过的。”待对方终于问起,她随意将那诗集一拍,仰身懒懒横倒在卧榻之上,张口只岔开话题,“当真去了朱府,陪新丰郡主一道折柳庆贺?”

“杨绰玉没有赴约。或该说,是荣王婉拒了太尉美意。”戚亘理整衣袍,规规矩矩在凭几那头坐下来。苏以慈却还要向旁一侧身子,浑像是避之不及:

“所以您这陛下亲临的荣光,转手就赏了馨妃娘娘。”苏以慈偏支起头,浅浅笑起来,“露华殿闹得半夜不休,妾自然听得见、也望得见。唉,可惜、可惜呐。连老太尉都还念着这门亲,记着那新丰郡主怎么算都还是他妹妹的外孙女。您倒好,姑父收了监,表妹孤苦伶仃,您还有空夜夜欢歌,温柔乡里快活呢!不怕太后一个恼火,扒了你这身皮!”

她说着向前一揪对方衣领,笑得竟有几分像祸国妖妃,再加之那语调婀娜,连戚亘都一时看呆——然而这不过是片刻的事。她好像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就坐起身来,还盘起腿浑然又是大将不拘小节的风范:“不过倒是很对。太尉顾念血脉亲情要回护郡主,太师却恨极了杨家。你夹在两头谁都不敢得罪,去露华殿假装荒淫无道、也算是个解法,虽然很蠢就是了。”

她自顾自发表罢高见,抄起那什么诗集又低头琢磨起来,好像全将皇帝置之脑后。宜昭容太过聪慧,慧极则骄,骄则刻薄,这还没搭几句话,就原型毕露将堂堂九五至尊贬谪一通,教戚亘如何能不恼不怒?

他伸手、要抢过她的诗集:或许是想要撕毁一泄怒火,可那将门虎女比他动作还快,左弯右绕逗鸟似的与他你追我赶罢一大圈,末了全无风度地将书盖在自个脸上,还长吸一口气。也直到这个时候,皇帝才终于偏着头,看清了那蝴蝶装的诗集封皮:

“《秋虫集》,李玉善。这又是何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妇道何在?”

“妾是在认真学习。”苏以慈拖长音,挡在书页之后还撅嘴狠狠吹口气,“李玉善李成,‘京城四大才子’,绰号‘小李白’那个李成,没听过?朱家端午盛宴,结果新丰郡主没去、你也没去,人开了诗会自己乐得自在呢。后来风流传出来,京城里头有依题和诗的,好像那些学生什么的最推崇这小李白的作品。有一个算一个,都说朱家都是武将,正好缺个能代笔、拽点文章的食客。”

“你是觉着,文武必有一争,这些学生是受太师之意。无论诗会、还是李成,都是个迹象?”

苏以慈一把揭了诗集,大眼瞪小眼瞧他半晌,末了忽地“扑哧”笑出声来:

“胡想什么!”她甚至拿那诗集拍他,“我是野着大的,经史子集囫囵学了个大概,正被萃雨念叨着说要好好长点文采,是专门求了他这诗集来看。你呀,人生不只是朝堂上你来我往那几斗子事,自己总还得有些喜好、有些兴趣。哦对、你该是有的,不管是假戏还是真做……瞧这面色白的,除了吃饭时候就没离开露华殿的床吧?”

她这该又是句幸灾乐祸的讥讽,可偏那音调不知为何软了几分;双眉微蹙,又似乎真有些关切样子。戚亘的怒意瞬间就灭了,只那满腔烦闷是扫也扫不干净:他当真取了《秋虫集》来,却不过翻看几眼又放去一边:“文人墨客,最是无用,最是可恼。哪及燕国火拔支毕……却有个指鹿为马的周庵。”

苏以慈一挑眉毛:“怎么,有证据了?刺驾和袭杀楚国使者的,真是火拔支毕?”

“人都死了个干净,难道要去阎王殿里问个究竟?楚王急着要个答复,可汗又亲书致歉。燕楚皆是我大梁合盟,你让朕怎么办?”

“和稀泥呗。”苏以慈一眨眼睛,“不管怎么说,火拔支毕他们主战派的心思到底是落了空。这哑巴亏我们就算吃了,边境也不会再有战火。只是他未必、甘心,会就此罢手。如果燕国、阿史那一族镇不住他,那么早晚,和燕国的这场恶战,还是得打起来。”

戚亘听她这样说,却是叫苦连天:“黔中道急着拨款救急,连京郊也是一塌糊涂。去年这天灾本就要榨干国库,加上军费……”

“周府尹昧的那几万万两吐不出来了?”

皇帝只是叹息。

贞御女无罪开释,周庵清清白白。他自然没机会知道周家家私几何,更不敢想京兆尹尚且如此,那吕尝府上、范姓田仓里还会有多少余粮?杨珣落马,其下贪官污吏为求自保、贿赂朝中几大姓的只怕就有黔中道赋税总和,再加上经年的囤积,放出去的阎王债……国库吃紧,他世家做大,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现下、却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得等,得忍,等到荣王先沉不住气,与世家鱼死网破——若非如此,他去年年中便不会力排众议,非要将在外守陵的皇兄开赦回京,再许他参政议事,一切待遇封赏如常。所以他该当得忍,他现下仍旧在忍,即使在面对着苏以慈这贴身军师:

“国朝经不起风浪。不可无端揣测,引得朝臣互相参奏。荣王那日在殿上慷慨陈词、一桩接一桩……朕已听够了。”

凭几上,推来一只茶盏,而后是滚沸的热茶、飞流而下。

“陛下累了。”苏以慈难得温顺一回,献茶时却并不看他,“该喝杯茶,清清火……无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限度不是。”

怪哉,这寻常关切体贴之言落在戚亘耳中,却偏偏要变个味道:临朝理政夙兴夜寐,怎么听怎么像巫山云雨心动神疲。戚亘将那茶水一泼,登时大为光火:

“污言秽语……苏以慈你心术不正、诽谤皇帝,论罪当诛!”

“妾当诛,妾该死,妾惹陛下生气……还惹陛下……吃、醋。”

冷不防地、她凑到皇帝耳畔,吃吃笑着、要将那最后两个字音咬得清脆而娇俏。回身再拿了《秋虫集》,活像是有意要戏耍皇帝似的,苏以慈几步便跑掉。凭几上她添的那株灯火被风扑灭了,戚亘望着她那大步流星的洒沓背影,摩挲着茶盏不觉坐了很久。

很久。

其后一连几日,皇帝不曾诏幸露华殿。后宫诸人的日子一样寻常地过,倒是年轻帝王快要憋闷出毛病来:他已做足了姿态,只等苏以慈乖乖上门示好,人却不解风情,改去驯马场成日的撒欢——这算什么话!如不是因她宜昭容不待见露华殿……

戚亘实在将苏以慈临别那句“吃醋”听反了来。

是她宜昭容、在吃馨妃的醋,连带不喜林家姐妹,所以不安于室;抑或她恼恨林怀敏害死龙嗣却逃脱责罚,连带不喜良宝林,再顺带脚迁怒馨妃,所以东游西逛向来都避露华殿而行。“亏您还是在兴明宫里长大的。”若是被苏以慈听到,她必定这般嗤笑,“令熙宫在露华殿以北,中轴线边上,我这几日逛御花园也好、来前朝也罢,或是去驯马场,哪样都无需经过露华殿——哪里是存了什么心思,看她馨妃不顺眼?”

但皇帝依旧一厢情愿——却当然不会宣之于口,更不会望眼欲穿、等着那男人堆里长大的将门虎女自己开窍。赶巧咸和宫孙美人在这时节来问安:孙定这独女入了趟审身堂,是愈发热情如火、却温婉乖巧,最能抚平他求而不得那满心焦躁。他也的确想念母亲曾居住的咸和宫。

而去咸和宫、总免不了得路过令熙宫的正门。

所以孙美人一朝得幸,几与倾国倾尘的馨妃娘娘平分秋色。咸和宫更是忙碌起来,迎来送往熙熙攘攘,站在西面开益阁三层楼上,看得更是清清楚楚。

桃灼忙里偷闲,总要凭栏望个不住。

夏姑姑曾经冷眼瞧见,却不说什么,回头只没日没夜给她派活。今儿个是将阁内里里外外连带小密室全数清扫一边;明儿又让人掸去书阁飞灰;后天太阳正好,将一楼放久了的蒙书拿出去晒晒;大后天落了雨,按吸湿的方子配了药盒、每间樟木柜下层都整齐摆好。白天得为共事的宫女姐姐端茶递水,夜来得为夏姑姑守夜扇凉。连那俩宫女姐姐私下都嘀咕,说自从出宫见了一回荣王,如今夏姑姑也摆起威风、和以前无为而治时大不一样。桃灼听了愈发心下带气,却半分不显在面上,做活只管愈加勤谨,侍奉只管愈加虔诚。夏姑姑看在眼里,却从不说什么,只在某个清晨望见她跪坐床畔昏昏欲睡的模样时,浅浅叹了声气。

桃灼却立时醒了。

“姑姑、有什么要交代?”她立即摆正身子,“早饭奴婢方才去取回来了,掐着姑姑您醒来的点,现下该还是热的。一早开阁,锦玉坊昨天发的纱帘也都给换上了。原来那铜铃不好拆,坠在纱帘上也嫌重,奴婢去套了几个小小铃铛,拴在帘脚了。夏天了,就算一向开着门,只要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阁里面也都听得清楚。”

才入宫的小宫女能如此踏实机灵、样样事情做在先头,这本是该当称赞的事儿。夏姑姑却反而愈发生气,她甚至要找了笤帚来,在桃灼手心狠敲一记:

“第一下,罚你不请命令,妄自尊大、自作主张。”

桃灼一闭眼睛,闷闷受了。

“第二下,罚你邀功心切,急功近利,心术不正。”

熬了近半月的小宫女眨眨眼睛,愣将眼泪咽回去。

“第三下!罚你不知争辩,逆来顺受。”

才不过三下,桃灼那小手已然通红。忍了多时的眼泪终是喷涌而出,她甚至歪身坐倒,再不顾什么规矩仪态。夏姑姑便扔了笤帚,反扶她起来:

“你才进宫,只看着咸和宫光鲜亮丽,却不知这后宫处处是险地,步步有荆棘。你一个小小宫女,就算真觅得了机缘,也是鞍前马后劳动的命!就像这几日一样!甚至比这几日更胜!宫里磋磨人的法子你不曾见着,恼了主家,随便叫你掉层皮!”

夏芳泽谆谆教导、苦心孤诣。桃灼满耳朵听着,却实则不往心里去——她却还要在面上装出十二分的悔不当初,甚至抱了姑姑装出犯错的小女儿样子来嚎啕大哭。所以其后不久,夏姑姑难得放了她半日短假。她不曾添补脂粉、凭栏算准了时辰,就这样红着两只眼睛出门行走——

她的人生、就在这一日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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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

咸和宫道旁有个哭红了眼睛弯腰低头的小宫女,直到险些冲撞御驾才慌里慌张埋头跪倒。望着那颤颤巍巍的小身板,戚亘恍若回到鹦鹉盘飞、桃花缤纷的那个春日,下意识竟脱口而出。回应他的是更短促的气息、更圆润的腔调、更逻辑分明的求情、和更清丽娇俏的一张面庞。夏日炎炎,二等宫女的蓉粉色衫裙被风吹起,似一呼一吸,要将暑热统统吹去。

宜昭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向来惹人恼火,他原以为孙美人当真谦卑柔和。可回头来,最惧怕他这天子权威的,还当是这等宫人奴婢,不是么?

望着上首伸来的龙纹衣袖,杜桃灼知道自己赌对了。夏姑姑那长篇大论的道理迂腐古板,哪比得上木棠姐姐曾说与她听的无心插柳?所以如今夏姑姑还守着书册长灯,李姑姑却高升去了荣王府。而她杜桃灼胆大心细、活学活用,旗开得胜甚至行将压过李姑姑一头。

目光向上,便是没家世的小宫女又如何,她偏要做那最靠近太阳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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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幸宫人杜氏。

——《彤史·昭景二年》

六月初一,宫人杜氏因幸封选侍,赐号“如”。

——《昭和堂每日记档·昭景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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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些时候,杨绰玉再次入宫来,一时为昨日匆匆离去向姑母致歉,而是依戚晋的吩咐,要借机讨个长公主封号。“皇帝那边交给我,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撒娇放赖由你。只要说是为了日后出嫁考虑,母亲不会不允。”

“我才不会又哭哭啼啼。”小之如此认真强调,“昨天大好的日子,我本不应该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今儿进宫去可得哄得姑姑开心些。因为爹爹的事,姑姑肯定也伤心很久了……我这就进宫去!”

话虽如此说,可那庆祥宫里原已有了两位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她若是满面春风,那才像没心没肺的。馨妃跪坐东面,孙美人错两个身位跪在下首,皇帝站在一旁,哄哄这个劝劝那个,忙得是焦头烂额。所以小之立刻就哭了,或许是为了壮壮声势,或许是失望她这皇帝表兄有心流连花丛却无心赴她的生辰之宴,又或许、是因少顷出宫后终于将去大理寺探监,总之她那豆大的眼泪说落就落,嚎啕恍若雷霆、震耳欲聋,轻易就压过两位妃嫔柔弱可怜的殷殷切切。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奔去太后怀里,断断续续地诉苦,道有人因为爹爹的原因奚落欺负于她——何等可哀可怜!便是皇帝也皱起眉头,太后更是气红了脸:

“何人如此大胆?元婴没有替你出头做主?是哪家的狂徒逆贼,什么名?”

“不怪表兄。”小之吹个鼻涕泡,软着身子滑坐到地上,接了木棠递来的绣帕,捧脸自己将眼泪擦干净,“本来也是爹爹不好……他不说,天底下说嘴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一个个、都把人家嘴堵上不成。只是,只是这样下去,我……”

她又抽起鼻子,只这一次雷声大雨点小,全是装出来的哭腔:

“我怕是没人要了!”

尾音落地,她片刻不敢停,紧赶在太后开口让戚晋娶她之前抱住人大腿、撅嘴嚷道:“皇姑姑你许我做公主罢,我现在不过是个郡主,没了娘、又会没有爹的郡主,算什么呢?这么多年,谁还记得我娘是宣清公主?以后日子长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我爹爹是国舅!小之不想连累表兄护着我一辈子,所以只要我做了公主……那就都不一样了,再不会有人欺负我、当着我的面嘲笑杨家了!”

小之字字句句说着父母亲族,太后不能不认真以待:毕竟若小之当真晋封公主,她的子嗣随之姓杨自也名正言顺,杨珣何需再愁香火枉断?何况眼下皇帝就在殿内,还有软肋正握在她手中:

“皇帝你若允了,这二位红颜祸水究竟谁是谁非,哀家、都就不追究了!”

这算是什么话!

最初听到孙美人与馨妃起了争执时,戚亘曾下意识激动不已,是连走带跑赶到庆祥宫,装着情深义重、左右为难,实则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定要算馨妃个大失仪好好打压露华殿、甚至庆祥宫一番。哪知不过片刻之间,却竟被反将一军:太后的表侄女如今变成他的爱妃,该为馨妃失仪连累的自然也变成他这“情种”,偏偏他还不好突然翻脸无情……哪有这样的事情!都怪孙美人,好端端与馨妃较得什么劲!还有苏以慈……

那罪魁祸首却恰在此时安步当车忽然上得殿来:

“不过都是些小事,太后娘娘何必放在心上,当心凤体要紧。”她悠悠然跪倒,看也不看一旁铁青脸面、眼神做刀的皇帝,“孙美人虽然冲撞了馨妃娘娘,但她这不都哭成这样了,肯定不是成心的。这虽有小错、但无大过呀!馨妃娘娘处置是偏激了些,但什么‘送去审身堂’,想来本就是气话,孙美人不该当真的。而且馨妃娘娘对陛下,情深意浓,想来近日本就多有不快,就算是无故找茬,那也该在情理之中。欸呀,两方说起来,都不过是对陛下拳拳真心。何必非要分出个善恶对错呢。”

“她二人视宫规于无物,这是作践祖宗礼法!气量窄小,因一点琐事,就惹得阖宫不安!又在此哭哭啼啼,有失皇家颜面。”太后冷哼一声:“在宜昭容看来,她们倒是清清白白,反而是哀家这个老太婆、愚顽了?”

苏以慈口称不敢,却接着貌似关切,望着新丰郡主追问她何以满面泪痕——这便是驳斥了太后“哭哭啼啼便是有失皇家颜面”之言之凿凿。接着话锋一转,她不再掰扯孙美人和馨妃是是非非,只道自己父亲在边关拼命,新丰郡主为人子女的心情自己也能体谅一二:“所以为了不让父亲挂怀,自己的日子更该好好的过!依妾说,的确该加封公主,这样朝野上下自然不会有人再为难……哦,等等。”

她说着一顿,极为夸张地一拍脑袋。殿内无数双目光便都盯紧了她。

“妾忘了,这事还没这么简单。大理寺的卷宗还没审完,那正是非常时候。现在骤然提加封一事……”她皱起鼻子摇摇头,“太师、左仆射……朝堂上,不知会怎么吵!所以依妾说,不如这样。就同年纪尚小、暂无封号的长公主一同加封,这样就是国家的喜事,不是杨家一家的喜事。正好办得盛大些,也祛祛毒月的晦气!”

她这看似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实则根本是设了个太后避不开的圈套:长公主里尚无封号的,除了勉美人唐倾姚的女儿戚晓还能有谁?唐倾姚弑帝大罪,太后恨其入骨,岂能认她女儿公主之身?可若是戚晓都不能加封,同样罪无可恕的杨珣之女,又何来逾制晋封资格?

太后要么就坡下驴,忍着恶心许给唐氏之女荣光;要么就彻底断掉晋封杨绰玉的念想。怪不得她没有申裁后宫嫔妃口角的心情,将馨妃和孙美人轰了出去。皇帝乖觉道了告退,却在宫门外等着最后出来的苏以慈:

“好算计。”他冷笑着抚掌,“唆使孙美人招惹露华殿,一石二鸟啊,苏以慈。朕可真谢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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