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荆典军晚了片刻……说什么死里逃生,我看你现在和死人也没什么两样!满身的伤,好了又争功去!耍聪明去!看下次还有没有人救你!”
回应她满腔怒火的,是那小丫鬟自被子下慢慢挪了手出来、轻轻揪住她衣角,文雀却将她甩开,霍然起身,望着东面监义院的所在又是一通好骂:“别跟我说你错了,错什么了?你没错!我气你?我气监义院那群杀千刀的!要不是宫里不能见血光,该枭首示众才是!让那些黑了心肝的都看看胆大包天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正当兴头,身后却传来几声沉闷而艰难的咳嗽。这最嫉恶如仇的只得暂时收了神通,先添了炭将炉子烧上,再暖了铁壶回身来照护:“你才醒还不知道,她几个已经在乱葬岗数一晚上星星了。我去接你的时候路上还有人说处置得太快,怕今后律法严苛。要我说,该!什么王八羔子,都进了监义院居然还敢变本加厉,那是由着她们胡来的地儿吗?自寻死路!诶……行了行了,我不说这些话吓唬你了。等等水烧热了我给你端来,先忍着点。只是,多少你得记个教训。下次再这么胡来,我可不给你收尸。”
木棠抬袖捂嘴堵住一声又一声带血般的咳嗽,缓缓坐起身来,却一时觉着恍惚。死里逃生、恶人伏诛,她该觉着开心?还是后怕,抑或是悲伤?毕竟是自己先断了对方生路。不。她捏捏堵得严严实实的鼻子,手不自觉想往下滑,却又一动不动。不,她一想到那些杀人犯、刽子手,就恶心得难受。她不要为险些杀死自己的人感到悲伤,甭管对面如何走投无路、到底有什么苦衷。可是张姑姑……掌事姑姑,本是不必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
眼瞧着木棠低下头不说话了,文雀反倒又紧张起来,炉子上水快要溢掉也顾不得管,只急得站起身来:“我不是批判你愚蠢,只是让你审时度势毕竟过刚易折。只要你记得聪明些保命为上……你可别是……觉着是你、害死了人?”
木棠尝试着想张口,可还是发不出声来,只愈发觉着口渴,于是她便什么都不说了。铁壶叫得愈发尖锐,滚水掀开了盖,文雀惊叫一声赶上前一把抓过提手,接着却被蒸汽烫着将大半开水泼在了弥湘脚边——
提了重重一食盒才进得门来的小宫女向后一跳,险些被门槛绊倒。
“我的老天爷。”徐弥湘紧几步放了食盒,抚着胸口就去帮忙,“文雀姐姐这怎么了,昨晚也心不在焉……木棠姐姐这不是醒了吗,不是说没大事了吗?”
向来在胡姑姑教导下规行矩步的曹文雀这下似乎是觉着丢了大面子,倒了水便拎着空壶躲出去了。弥湘还在后面喊,要她不要去太久,防得美食凉透。“我今天多带了些,就是三个人吃也够。昨晚上来的仓促,结果你又没有口福,我和文雀姐姐一人分了一半,这便宜、也只算占了一半。所以今早,我拜托芊尔姐姐,给咱们都补齐了。来,清炖排骨,热乎乎的鸡汤,还有这个,我自己捏的小花卷,还不错吧?”她兴致冲冲地把菜肴一样样摆出来,还便有用心的将自己那碟小花卷摆在她正手边,“不管怎么样,多少得吃一点,这都是芊尔姐姐吩咐的,滋补的好东西。遭了那么大罪,不能光吃药。先喝汤吧,暖暖胃,勺子……在这里。”
即便依旧浑身乏力,木棠依旧要伸出手去。自己好手好脚的,哪有什么金贵?那鸡汤金灿灿、面上却不见半星油花,她捧起碗来只这么一闻,鼻子好像就瞬间通畅,有股热流继而沸滚全身。那是热乎乎、暖和和的香气,一口一口、是扎实的肉味、是真切的鲜美。食物的暖意要渗透她每一寸肌肤血肉,重新撑起她这副病恹恹的躯壳,她要想看见混沌不堪的暗夜一点点破开条缝隙——
窗外,天已经朦朦发亮。
“我重新烧了壶水,包子也给你烤上了。”
弥湘回头去,不明所以:“什么包子?你还自己包了包子?”
“昨晚的羊肉包子,木棠喜欢吃羊肉,我留了两个,烤着吃也好吃的,底下脆……但羊肉性热,又烤焦了,她只怕不好吃……”
“今天带的已经够多啦!第一顿也不该吃那么多。往后有芊尔姐姐打掩护,我每天都过来。这顿吃不饱,下顿还有。你们想吃什么,我看努努力能不能自己做,想法子都带过来!”
“嗬!已经有一个碗空了!”文雀凑过来笑道,“鸡汤啊。欸呀,刚院子里药差点煎焦了还没来得及说,等会还有一大碗苦药等着呢,这就喝圆了肚子,一会儿的药得往哪灌呢……”
弥湘顺嘴就接了话,和她一起闹腾起来——毕竟日日来此送鸡蛋,她二人也早已熟络。这会儿再加上木棠,三个人该是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木棠说不出话,只看着她俩吵闹,右手一点一点,终于抚上脖间淤青红肿,又继而摸着自己圆滚滚喝饱了鸡汤苦药的肚子。昨日阴云早已散了干净,窗外阳光在照,床头挚友在闹——
她缓缓侧躺下,什么都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