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珣虽气得鼻子喷气,但念及仅是禁足待审,自己钻空子的机会多的是,朝中上下又无人为他说情,这便只能敷衍着谢了恩。而戚晋从老道吐露真言开始就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惊异样子,把自己从国玺案里拔得干干净净,还免于摊上不孝的骂名。这会儿他更是来劲,痛心疾首责怪自己没有早些知悉舅舅的糊涂事,主动请求连坐,暂交雍州牧职,并自愿罚俸三年,以充赈济之资,甚至说出愿自削爵位为郡王之语。这番请罪做足了样子,但内容却实则半虚半实——雍州牧本就只有闲职并无实权,夺了也无碍;剩下的,便仰仗莱国公楚弘救场了:
“国舅爷毕竟也是为朝廷着想,再说荣王殿下不知者无罪,何况还有出保之功。如此重罚,岂不令朝中人人自危?”
楚弘言毕,有人马上连声附和。原是吕尝清楚荣王已经做了如此大让步,必是得给他个台阶下的。何况他实在洗得清清白白,找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惩治——若要认真说起来,皇帝或许还得谢他大义灭亲呢。于是他主动帮戚晋减了责罚,请陛下仅罚俸半年即可。但戚晋确也实打实地心怀歉疚,想替舅舅补些银两,于是坚持添至两年。皇帝顾着自己心怀仁德、手足情深的名声,金口一开只允了一年。至此君清臣贤,兄友弟恭,这场大戏好像终于能唱罢。此时已过正午,皇帝放吵了一上午的众臣回去填饱肚子,独独唤柳仲德一人去昌德宫伴驾。悠游自在用了午膳,晾了这御史大夫足足半个时辰,皇帝才懒声道:
“知道朕为何单单没有罚你,还依旧派你去赈灾么?”
原以为是皇帝糊涂,不想他竟另有计算。柳仲德立刻伏低了身子,噤若寒蝉。
“杨珣说黔中道旱灾是因为惊扰了神龙,爱卿以为呢?”
“微臣以为……似乎言之有理。”
皇帝向前一探身:“那就是说,那老道所卜之处确藏有国玺?”
柳仲德略挺直了脊背,做出一脸的恭谨:“回陛下,或许已经出土也未可知。”
“这样最好。”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笑,马上又板正了脸,“但不论如何,工得停了,劳民伤财之事再做不得。”
柳仲德连连应承,又歌功颂德了一番。哄得皇帝是龙颜大悦,赐下御酒一杯。那酒色浅绿,面上还浮着层白沫。柳仲德粗尝一口,已忍不住皱起眉头。常福又烧滚一杯,双手奉上。皇帝还要放在鼻下轻嗅一阵,方才慢慢呷啜。
他闭上双眼,等酒已滚落喉头,这才满足地勾唇而笑:
“这是朕自酿的绿蚁酒。不够纯,入口生酸,酸后转涩,但再慢品下去才能觉得出味道。比起那什么琥珀光的甘甜,可要更热烈、更有力、更尖锐。”
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玉杯,转过头去的那一瞬,嘴角分明扯起一个淡淡的轻笑。
柳仲德的谄笑瞬间僵住,手中玉杯掉下地去。
方才那一瞬,他恍惚似看见了先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