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朝闻院堂屋门口,仰起头,看屋外天高云低,院外虫唱鸟鸣。画卷上枯笔留白的霜秋窸窸窣窣,转眼就长满毛绒绒的春意。清溪婉转,烟柳拂去,这是流觞曲水、祓禊驱邪的上巳佳节,不是某个鲜血淋漓的梦魇。
至少,这不是她的梦魇。
“他不是坏人。”
“她不是坏人。
“太后娘娘,她不是坏人。”
这是句蠢话,她不该在荣王殿下沉思时候多嘴多舌,也不该返身回来、画蛇添足。可是她唯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曾阖上房门,清风已吹灭了烛火,是非对错,她定要一一明说:
“奴婢、斗胆……昨日宫中的事,并不是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勉美人确实是谋害了先帝爷,太后娘娘并没有错!
“所以,殿下不用再为此伤心了。”
这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她今日回话一向很慢很轻,再不见当日冲上宫道那样慌里慌张、糊里糊涂的勇气。接话的还是荆风,他在问“你怎么知道?”这问的本是“你如何能得知此间内情”,她听的却是“你如何知道殿下正为此烦扰”,自然而然就拿郡主来举例:
“郡主问过奴婢,郡主很在意太后娘娘是不是好人,奴婢斗胆,想您也是因为这个、愁眉、不展。这是事实,确实是勉美人……”
勉美人弑君,太后本无过错。
上位尊者,缓缓抬起眼睫。
今年上巳节不曾祓禊驱邪,于是满身血污的噩梦再度上演。在庆祥宫、或是在他梦中——无甚分别。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的殿,如何回的府,单记得庑殿顶上黑云遮天蔽日,记得那夜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杜鹃枭声啼叫,门扇两面裂开,冷风穿堂而过,腥气缓缓蔓延。他带着满身冷汗惊醒,睁眼便见荆风立在面前欲言又止:
“郡主离家出走,现下不知所踪。”
堂外阴雨潇潇,他从城东寻到城西,又依右骁卫所报出成安门一路策马急行;郊外春雨沥沥,五佛山脚有对母女,那妇人向山巅哆哆嗦嗦一指,神色凄然。其后积云两散,天光瞬间放晴,身后执杖亲事已遍山遍野撒出去,他却一引马头,夹紧马肚再向西而去。五佛山脚有个渭门庄,不论小之是自己逃跑、抑或有人相救,不是上到宝华寺,便是下到渭门庄。他凭直觉做出选择,到的不算及时,却也所幸不迟——小之瘫坐在地上,再两步外就是个利刃贯胸的死人。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仇啸抓住了个面上带伤的刺客,他亲自提审却徒劳无功。这一日奔波劳累,或许腹中饥渴,却食不下咽;或许精疲力竭,却寝不成寐。永夜漫长,及到天光大亮之时他已是头痛欲裂。有人敲门,只轻叩了一声。是荆风。戚晋揉着太阳穴,半晌才缓声应他。昨日救了小之的那小丫鬟随即被领进门来。照她的说法,小之周身首饰已提前取下,与那伙贼匪又是猝然会面,该不是专冲她这杨家女儿而来的阴谋。如若能找到昨日错放走的那母女二人……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仇啸已退出门去做安排,下首小丫鬟接着说起所谓“真正”的救命恩人,却好像自己也拿捏不准。
“她先前与属下提过,”荆风接话补充,“说是林舍人的亡妻、钱遵的女儿救了她们一命。但当时关公祠附近再无旁人,许是我们去得略迟。”
当年林敛为向周庵和舅舅表忠心亲自逐了患病的钱氏出门,难道他从头至尾竟只是逢场作戏?如此对钱家是好事,可对舅舅……若林敛存有二心,周庵又是个捉摸不定的,还有黔中道、内情不明,兴龙帮余毒未清,一旦哪日一齐发作……昨日袭击小之或许也是那江湖草寇,是为上巳之变寻仇?血溅庆祥宫,勉美人何辜?她与父亲情投意合,怎会自绝后路。是母亲夹私陷构,为了他失之交臂的皇位,抑或是为了舅舅……
“她不是坏人。”
那瘦小羸弱的小丫鬟跪在下首,声音轻飘,却好像春风缓缓、吹开一扇窗。
他怔怔抬起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