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照下,这偏僻无人的城郊之地连声狗叫都没有,好一派荒芜死寂,只有林间枝头栖着的老枭诡谲地歪着头,瞪着眼睛盯着那些在黑暗中,在月光下游荡的、人眼不可视的各类影子。
老枭仰头吞下口中还不住挣动的硕鼠,振翅而飞,空荡荡的地面划过它微弱的阴影。
冥冥梦寐中,柳月初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窒息没顶的流水,破碎摇曳的日光,以及不停挣扎、胡乱抓握的一双手。
那手惊慌的、奋力的抓着,试图握住什么东西用以稳定身形,可水草一薅就断,淤泥一触就散,落入水中的衣服盖住了头部,像是连块红布都扯不起而用以替代的盖头,盖住了他生还的希望,将他溺死在了这不过腰深的河水中。
“小郎君……”
隐约间,柳月初听见有人这样喊他。
“小郎君……”
柳月初慢慢从溺死的痛苦中缓过神来,略有些迷茫的睁开了一双碧绿的眼眸。
“小郎君——”
这喊声终于切切实实的落入耳中,不再隔着一层水幕,彻底唤醒了柳月初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自己正站在河中,水并不深,只漫过腰去,河底长着青碧的水草,脚下一动,便有浑浊的泥雾涌起。
那声音再度唤了他一声。
柳月初抬头看去,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水中同样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水面上映不出她的影子。
那女子脸色青白,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头发蜿蜒地爬在她的面颊上,像是裂开的缝隙,内里是空洞的虚无。
这是一只鬼。
一瞬间,柳月初的心头就生出了这样的明悟,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感觉。
“小郎君,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水鬼模样的女人哀哀求他,柳月初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个血迹斑斑的婴儿,瘦瘦小小,皮肤皱巴巴的,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不要让她同我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女鬼黑洞洞的眼睛悲伤的皱起,却流不下一滴泪水。
“我即将被鬼母勾去,做祂座下的伥鬼,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她还没亲眼看过这个世界,求您救救她,将她超度了,让她来生投个好人家……”
“我该怎么做?”
柳月初问道。
什么超度,怎么超度?自己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该不该应下她的求助?
柳月初正犹疑不定着,那女鬼的背后却渐渐生出植被来,有火红的石榴、饱满的莲蓬、盛开的百子莲……同时有诸多幻象、诸般声音一一浮现,有母子和乐的场面,也有幼儿欢笑、婴儿啼哭、母亲呼唤的声音响起,层层叠叠,灌入耳中。
河水泛起红色,像是注入了鲜血,水面上飘摇着血红近黑的火焰,水下咕嘟咕嘟地涌着血泡,血水与清澈的河水并不相融,泾渭分明,并且不停扩散着。
这些植被如同拥有意识一般,簇拥着那女鬼的身影,同时,虚空中钻出黑红的编绳,缠绕着女鬼,要将她拖入植被丛中去。
女鬼奋力挣扎起来,却依旧慢慢的陷下身形,逐渐被植物吞噬,仿佛那植物的根部是无底的深渊,她高高举起双臂,如同溺水挣扎之人,将那猴子般瘦小的婴儿托起,不让黑红色的编绳缠绕到她。
柳月初前行了几步,踩起一片浑浊的泥浆,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感受到情况危急以及那女鬼的急切和恐惧,因此下意识接过了那婴孩,笨拙的搂着。
那女鬼见柳月初接过了她的孩子,顿时露出释然的笑容,空洞的眼里落下一滴泪来,化作一颗圆溜溜的黑色珠子,被柳月初接在手中。
她不再挣扎,任由身形被植被吞没。
柳月初抱着那婴儿不停后退,避开逐渐蔓延而来的血水,那些手指般粗长的编绳如同灵蛇,在空中不断探来探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却每每都与柳月初擦肩而过,差之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