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夏至。
艳阳高悬,碧空万里。
……
万和医馆是城南唯一的一家医馆,馆主兼唯一的大夫,是位年近七十的老人,名为王槐,他医术精湛,在城南颇有口碑。
医馆是一座二进院落,门口挂着一副对联,“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一面医幡迎风招展,檐下坠着个葫芦。
一位长相清秀却身材瘦小的少年正在屋内打扫神龛,他扫尽浮灰,从神台前摸了一个表皮已经微微褶皱的供果,用袖子擦了擦便塞入口中。
咔嚓。
他咬了一口苹果,瞥见端坐神台的那位尊神,感到有些心虚,于是点了柱香,恭敬的插入香炉,祈求他的宽容。
少年不禁有些忧愁,原本他是从来不偷吃贡品的,但这间医馆的主人,他的师傅三天前死了,前途渺茫的他便不再管这么多了。
他盯着门外石板上映着的太阳光,机械的吃着那个水分不足的苹果,直盯的双眼有些发黑。
突然,两双鞋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踩着阳光,气势汹汹的大步过来了。
少年心中哀叹一声,完了。
——
三天前刚死了大夫的医馆内并无病人,此时,医馆内站着两名气焰嚣张的男子和一名唯唯诺诺的削瘦少年。
“给我滚出去!”
身穿青灰色长褂的壮年男人正揪扯着那位瘦弱的灰衣少年来到医馆门口,将他往门外用力一推。
那少年重心不稳,往后连退数步,被低低的门槛绊了一下,摔下医馆的两层台阶,倒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
身体与石板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少年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摔倒后一声不吭,只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把自己赶出来的男人,目露哀求讨好之色。
“哼!看,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滚蛋!难不成还指望我留你吃午饭不成?!”
长褂男人迎着少年哀求的目光恶声恶气的骂道,脸上满是不耐与厌烦,毫无怜悯之意。
这名被赶出来的少年姓柳,名月初。
无父无母,乃是这万和医馆的学徒,六岁入门,至今已有六年了。
这六年来他一直在原馆主王大夫的手下打杂,跟着王大夫学着炮制药材、各种药理医理知识,偶尔也被允许摸摸脉象,诊治一些伤寒感冒之类的微末杂病。
同时还要包揽医馆的收拾打扫,以及师徒二人的洗衣做饭之事,时不时还要充当跑腿伙计,平时睡在药材房。
说是少年,却只有年龄合了少年的格,身材上看起来差了好几个年岁,一副瘦骨伶仃的模样,身量比同龄人矮了半个脑袋,不足十岁的样子。
非是老馆主王大夫苛责虐待于柳月初,而是王大夫笃信吃素,认为“走兽禽鸟不过数年之期,鲜有长命者,然木常有千岁而荣之姿,故食肉者寿短,食素者气长”。
加上王大夫几年前又受了刺激,越发的钻起牛角尖了,他憋着一口气,硬是要等着那个白眼狼灰溜溜的爬回来,在他面前哭求自己的原谅,于是为了多活些时日,锅里长久的不见荤腥,连带着把正在长身体的柳月初硬生生饿成了一副病猫模样。
三天前,气长却体弱的老大夫起夜时不慎跌了一跤,那口长气终究是没有续上来,摔倒后再没能睁眼,享年六十有三,径直驾鹤西去了,算是个高龄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