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快活晴朗的春日了。
不论是换谁来,今日都会过得很是舒畅。一个是久久戍守在边境的军卒,一个是在龙潭虎穴中潜伏了数年的谍子。虽然两人都不是将钱财杂物放在心上看的极重的人,素日里的开销除去衣食外便是美酒,虽不算是穷苦清贫,却也自然不能算是骄奢淫逸。
只是从每日刀尖上挣命的日子松懈下来,偶然体验体验富家翁巡视产业的感受自然是滋润的紧。哪怕今日西宁州城依旧封锁城关内外不通,可毕竟是早春料峭,又是常年有战事的边境大城,对封城的反应也就并不那么强烈,该如何生活还是一般生活,街上毕竟还算是热闹。
萧逊虽然只是将这些财物产业当作是中道极相公借着那些心中有鬼病急乱投医的将官们随手布置的考验,可折淹客却知晓这些产业的馈赠别有深意。
本朝祖宗法度素来不抑兼并,田土买卖自由。
而豪商、贪官兼并田土产业屡禁不止,被扳倒后落下的尸体腐肉在当地也不过就是那数家分食,偶然败落便将土地再次散落。贪官靠收受贿赂威逼兼并土地,偶然几个清官逼着贪官吐出口中食来,要么被其余豪商大族吞去,要么便是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夺。
然而极悲哀又甚幸运一点便是不论是谁最终吞下了田土,自家的族人都已是难以耕种下那茫茫多的田土,只好租赁给佃农耕种收取佃租。而这群狗杀才又都将脑子用在盘剥那佃农的两口佃租上,使得佃农不过堪堪温饱。故而田土不论如何流转,佃户生活却再没有下降的空间。
只除非有个别极良心念一些乡土情节,或是包藏别样心思,或是知晓盛极必衰留一线余地积福的大族,统一了自家田土的佃租,稍稍如施舍一般抛给那群无地佃民些许残羹剩饭。
文官聚敛财物田地,是赡养族人期冀其中出几个读书种子在黄金榜上偶得龙头望,或者为自家的官员培养刀笔吏,总而言之都是为自家那位养家的官老爷保驾护航。江南诸多大大小小世家,所吞小则数千亩良田,大则十数万亩田土,也就养出了世家的官吏来。
武将比起文官,却又更直接些。这些个产业除去用于供养自家子弟打熬筋骨研习兵书之外,便是用于供养自家的亲兵。这亲兵却并不是仅指军中的亲信,而是本朝素来旧例崇文抑武,士卒的军饷配额不过便堪堪糊口,上阵呐喊两声做鸟兽散已是极感天恩。
故而武将养能战之兵抵御北国蛮子,都不得不将朝廷配额三份并做一人用。至于极嫡系的卫队重甲步卒与重甲骑军,便只能靠着自己产业田土来豢养了。不过虽是惯例如此上下心知肚明,武将蓄养私兵亲卒又如何不引发上头的官家猜忌?
于是只好削减粮饷配额,只一旦无人斡旋缓解,这极愚蠢却实际存在的循环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再难承受重负轰然一声爆开。
至于这产业田土的黑白过往与现下的干系……谁又是那么肮脏?谁又是那么干净?
坊巷集市中两枚铜钱,哪一文是邪恶的,哪一文又是干净的?
仓中恒河沙数的米麦,哪一粒是毫无罪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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