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发精准的子弹正射向芙蕾雅翻滚之前的位置,枪法极准——即使隔着三百米的距离。
房屋在卢卡斯视野中飞速后退,利用墙体可以遮挡狙击手视线,不过房屋和房屋之间路口众多,每一个都是绝佳的狙击点,好在夜雨溅起水雾,再加上路灯昏暗,两人的身影不会暴露得过于彻底。
“看来还有第三个夜鬼,以我目前的力量,想要瞬间奔袭三百米击杀一位高准度的狙击手,恐怕是难以做到。”
芙蕾雅语气充满疲惫,腹部伤口早已绷开,咬牙坚持着才没倒下。
“他的枪法,很准么?”卢卡斯不安地问道。
“眉间、心脏、脖颈,这三个位置就是子弹刚才的落点。”
“但是,”卢卡斯沉着声音说道:“想要去到自由美神雕塑下,我们必须得穿过最前面的十字路口,那里,很明亮,很宽阔。”
“是嘛。”
芙蕾雅故作轻松地笑道:“看来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了。”
“你可以将我放下。”
卢卡斯明显感到腰部传来的湿润感,尽管格林娜故作镇定,但越来越惨白的脸色说明她已经失血过多。
“这样机会大一些。”卢卡斯艰难地补充道。
芙蕾笑道:“会死的。”
“早晚都会如此,但我会竭尽全力做些事情。”
“小家伙,别这么消极,姐姐还等着看你泡妞呢?”
芙蕾雅摸了摸衣兜,里面的物品或许给了她力量,身形变得快了起来,穿过淅淅沥沥夜雨,溅起濛濛水雾......
自由美神雕塑已经展露祂高大的轮廓——左手怀抱婴儿,右手高举托着一只展翅和平鸽,头戴月桂冠。
只是,通往和平的道路上,往往伴随更大的危险。
“若是没被普林斯特打伤,即便在一个绝佳点被伏击,保护你也不是难事......但要真闯不过去,卢卡斯,我也会将你送出独眼蛇地盘。另外,我衣兜里的物品兴许能够让你生活变得好一些,尽管我也清楚它究竟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变化,但值得一试。”
芙蕾雅像在交代遗言,适才穿过一个狭窄路口时,又有三颗子弹袭来,尽管她极力躲避,但还是有一颗嵌入她大腿上。
卢卡斯面露悲恸,面对一个伤势严重,雪蓝色眸子中却仍旧充满笑意的人,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愤怒地盯着楼顶火花闪耀之处。
“如果我们有机会活下去的话,那就成为朋友吧!”
卢卡斯诚恳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我卢卡斯的朋友。”
“听得姐姐差点想嫁给你。好运会眷顾我们的,卢卡斯。”
芙蕾雅五官笑得扭曲,却令卢卡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
该来的总会来。
十字路口很快就出现在眼前,明亮的路灯、宽阔的柏油路,房屋被黑暗隐去身影,连窗户也看不清楚,但两人都明白,一定会有把狙击枪就架在里面,早早对准十字路口,做足充足准备,只待火花亮起,致命的子弹便会瞬发而至。
芙蕾雅靠在路口墙体背后大口喘息,嘴里冒出泛红的雾霭,鳞片覆盖在雪蓝色眸子周围,腰间血渍顺着大腿流到地上,一颗金属子弹在大腿上露着尾巴,她拼命调集源质涌向眉头,“珏”字图腾孱弱地出现又快速消失。
芙蕾雅搂着卢卡斯,让他贴紧自己胸口,深呼吸一口气后说道:“抓稳点,一定不能松手!”
利爪扣进墙壁,几块混凝土将十字路口处的街灯打得稀碎,她探出头,雪蓝色眸子扫向黑暗中,但并未发现狙击手的位置。
一路而来的枪声在提醒芙蕾雅——狙击手只能接连打出三颗子弹,若是能抓住三颗子弹打出后的空隙,一定能够顺利去到自由美神雕塑下。
芙蕾雅将街灯打碎的做法很正确,不过也就是同时,一把14.5mm口径的狙击枪已经在楼顶架了起来。
灰色贝雷帽下方露出得逞的笑容,通过分析几个混凝土路径的交点,他精准判断出了两人位置。
“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很愚蠢。”
枪口对准墙体后的巷道,只要猎物出现,便会一击致命。
芙蕾雅将兜里物品挂在脖子上,她扭头朝蒙特利方向看了一眼,黑暗中,门特男人仿佛正和普林斯特激战,一路逃亡至此,她着实已经精疲力竭,本就为数不多的源质在击杀驼背时就用得一干二净,断尾、大腿中弹、腹部伤口撕开、五脏六腑移位......哪怕再困难,她都坚持下来了,如今等待她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冲过去,去到自由美神雕塑下!
夜雨下得更大,雨点如丝般汇聚成一连串优美的线条,而一道离地四五米的身影从半空俯冲,打碎了这幅动人的夜雨画。
砰。
扳机扣响,夜雨被惊得仿佛停止,楼顶闪烁出格外刺眼的火花,一颗子弹飞速旋转,扯碎雨幕,它不受夜雨阻隔,尾巴拖起伞形气旋,裹杂着逼人的气势,瞬间袭来。
子弹轨迹被雪蓝色眸子看在眼中,若料想不错,它将不差分毫地落在胸口,而胸口正前方,是一双同样坚定的目光抬头,一点也不因胸口穿孔感到恐惧。
芙蕾雅怒喝一声,右手稳稳抱住卢卡斯,腰腹发力,撕裂的伤口没有影响她的扭转速度,子弹眨眼就到,直接打穿了她肋骨。
骨头碎裂声响起,卢卡斯听到喉咙间沉闷的痛苦。
楼顶又一次闪烁火花,第二颗子弹完美地沿着第一颗子弹路径,速度更快,攻势更加猛烈,精准射向芙蕾雅眉心。
尽管早有所料,但狙击手即便在黑暗中也有如此惊人的准度,实在是令芙蕾雅感到匪夷所思。
面对第二颗子弹,她已做不出躲避的姿态,半空根本没有任何着力点,可以想象得出,眉心上很快就会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弹孔。
“到此为止吗?”
芙蕾雅紧紧揪着卢卡斯衣服,她感到浑身发冷,死亡的气息包裹住了她。
“到此为止了!”
狙击手兴奋地等待着。
可就在下一秒,谁也想象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卢卡斯松开手臂,从芙蕾雅身上挣脱,用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力气,朝她胸口猛地一推。
“冲过去啊!”
卢卡斯撕裂着声音喊道。
变故出现得过于突然,芙蕾雅仓促伸手抓向下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四五米的高度坠落。
卢卡斯这一推,改变了芙蕾雅身位,也让第二颗子弹打空。
“该死。”
狙击手怒骂一声,不过他的目标从来就没变过,枪口毫无意外地对准了芙蕾雅。
扳机扣响,第三颗子弹打出。
砰。
卢卡斯望着火花闪耀之处,他仿佛可以看到男人那张嗜血的脸,头顶上方传来闷响,而后重重砸在地上,天旋地转,内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他痛苦地睁开眼,看见芙蕾雅横斜着落下,背部着地,沿着夜雨中湿滑的地面滑到十字路口后方。
楼顶的男人长舒一口气,瞧着一个躺在十字路口中央的少年,和一个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蜥蜴,拿起狙击枪遁入黑暗中。
他一点也不担心——少年会痛苦死去,给他再来一颗子弹反倒是令他解脱,而刚才的最后一颗子弹,正是命中了蜥蜴心脏。
在独眼蛇地盘中,没人可以逃脱他的狙击,哪怕是个进化者!
“要下地狱了么?”
卢卡斯感到思绪沉入深渊,从更深处伸出一只手在紧紧抓着他,毫无挣脱的办法。
“咳......说......什么......下地狱呢......叫人怜爱的......傻孩子。”
咳嗽声像极了唤醒沉睡在噩梦里的人,睁开眼,发现原来是芙蕾雅正抓着他的手,将他抱起来。
“活着......我们都会活着!”芙蕾雅一瘸一拐将卢卡斯带离十字路口。
“你......你不是......”
卢卡斯难掩震惊,他可亲眼见着子弹命中了芙蕾雅心脏。
“都说了......好运......会眷顾我们的。”
芙蕾雅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正是这把十字架在最为危急时刻,挡住了足以击穿心脏的子弹,身穿门特外套的男人又救了她一次。
“先离开再说,狙击手也许还没放弃。”
幸运的是楼顶再也没有冒出火花,两人冒险抄近道,成功从狙击手枪口逃生,等再次抬头看向前方去时,两人已经来到查理十字街中央广场,高大的自由美神雕塑终于展露了全貌。
自由美神雕塑看上去足足有二三十米高,左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揽在胸前,右手指尖舒展,放飞一只展翅的和平鸽,在祂沐浴圣光的脸上,巨大石雕眸子遥遥看向远处,像是要看到和平鸽为这座暴力的街区带去安定,不过头顶残破的月桂冠以及部分被砸毁的身体分明揭示着——就算是神像也只能在暴力中变得残破。
基座上,一串用阴文刻着的古希伯来语字符失去了真实样貌,但卢卡斯记得很清楚,字符内容是一句耐人寻味、充满哲理的话,他说道:
“请宽恕这个可怜的灵魂吧,他因追寻光明而投身黑暗。”
如果有可能的话,卢卡斯根本不想认得这些字符,因为只有和卢卡斯一样生活在查理十字街的流民才明白这句话的可笑——
哪有什么光明?哪有什么宽恕?只有黑暗才是查理十字街向魔鬼发出的咏叹。
“如果真有魔鬼的话......”
见终于到了目的地,卢卡斯地顿时觉得无尽昏沉、疲惫袭来,以至于连芙蕾雅望向自由美神雕塑时,变化莫测的神情也看不清了。
芙蕾雅肢体比雕塑看起来更加僵硬,在自由美神上方,一双灰褐色眼睛、覆满鳞片的脸,以及一条将神像砸落下石块的尾巴出现在她面前。
芙蕾雅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双冷酷的眸子,身受重伤、族人被杀,一路逃亡至此的原因正是因为站在神像上的人——王族守卫,普林斯特!
普林斯特瞬间移动到她身旁,她还未来得及得做出反应,便感觉身体遭受猛烈撞击,被一拳砸倒在地,随后一只脚踩在她脸上,用力扭动几次,将她侧脸深深压进石块中。
“愚蠢女人啊,究竟要让你承受怎样的折磨才能消去我心中的愤怒。”
普林斯特抽出佩剑,一剑刺向芙蕾雅伤口裂开的腹部,剑身嵌入石块里,像根钢钉一样将她牢牢钉住,他蹲下身来抓住芙蕾雅头发,充满杀戮欲望的语气说道:
“没人能够逃脱王族的追捕,蜥蜴和人类也永远不会有和平,只有战争才是获取权利与地位的唯一生存方式,而战争,也就意味着必须有人去死——你也如此,芙蕾雅。”
哪怕是全胜时期,芙蕾雅也被她打得断尾,而一路受伤、逃亡至此,她早已使不出任何源质的力量,更不要提从普林斯特手里再次逃脱的可能性。
芙蕾雅很绝望,她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拯救自己,只不过不仅她会送命,连同卢卡斯一起,也会死在普林斯特手上。
“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普林斯特单手一握,强大的吸力将卢卡斯身体拉扯过来,灰褐色瞳孔无情地宣判着命运,“一个人类——人类,都该死。”
芙蕾雅痛苦地乞求道:“他还是个孩子。”
“可再过十年,这个孩子手上就会沾满蜥蜴的鲜血。”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力量,也不是进化者,求您......放过他吧......”芙蕾雅从未有过的无助。
“芙蕾雅,你没有资格向我提出这种请求。”普林斯特右腿重重踩在芙蕾雅胸口,鲜血顿时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强烈的悲愤让卢卡斯双眼泛红,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听到芙蕾雅的名字,明白她正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追杀才一路逃亡到查理十字街。
同龄孩子举起铁盖的画面,与断壁处两个夜鬼战斗的场景,以及奋不顾身、拼命保护自己躲避狙击手子弹的景象历历在目,即便此刻被敌人踩在脚下,还在为自己发出乞求。
卢卡斯眼神变得坚毅,张大嘴巴,一口咬在普林斯特手臂上。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只拳头,一只将他胸口打得凹陷、内脏碎块从嘴里吐出来的拳头。
“不......”
芙蕾雅绝望地看向滚落到神像下方的卢卡斯,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手脚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不甘心么?那些被人类杀死的蜥蜴也同样落得如此下场!”
普林斯特很喜欢这种感受——人类正在垂死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他撇下芙蕾雅走了过去,没给卢卡斯半点说话的机会,便准备将其一击毙命。
挥至半空的拳头还是停了下来。
在他身后,一股意料之外的愤怒竟然来自于被长剑钉在石块中的芙蕾雅,她口中不断喃喃念道,像是咒语、又像是在祈祷。
“哦?”
普林斯特看到一个虚影缓缓浮现在芙蕾雅背后,随着吟唱继续,她的肌肤忽然鼓胀起来,随着一声惨叫过后,鲜血从她四肢溅射而起,落在虚影身上,“珏”字图腾带着血红色光芒出现。
而真正令普林斯特虚起眼睛的是——兽族『进化序列3:幻像』的气息。
“可笑至极,原本已做好赴死打算你,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类和我拼命,不惜燃烧源质以换得序列3的力量,太愚蠢了,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哪怕有虚影出现,你还是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芙蕾雅浑身浴血,抱着必死的决心挥动长剑,蜥蜴虚影再也同时举起手中长剑砍向普林斯特。
普林斯特神情不见丝毫动摇,体内源质卷起狂风,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比虚影大上几倍的蜥蜴真身,一剑将虚影砍碎。
“连召唤出来的幻像都只能是虚影模样,太羸弱了,不堪一击。”
芙蕾雅留数道残影,身影从普林斯特背后浮现,拳头带着毁灭性气息快速落下。
然而蜥蜴真身的盾牌挡在了两人之间,芙蕾雅被震得倒飞出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
普林斯特没有立即杀掉芙蕾雅,那是因为还得带她回王城,毕竟王族需要她“梦魇”的特殊能力,但眼下芙蕾雅选择为救人类拼命,他怒不可遏,利爪对准芙蕾雅脖颈划出致命一击。
芙蕾雅迅速后仰身体,可依旧没能躲过利爪的气刃,密密麻麻的血珠像找到突破口,溅射到十字架上,她也被击倒在神像基座处。
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十字架正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吸收着芙蕾雅血液,自由美神雕塑仿佛受到指引,看向远处的瞳孔竟然诡异地朝下移动。
“去到自由美神雕塑下,那是你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机会!”
濒临身死之际,芙蕾雅再次想起了门特毛皮外套男人的话。
而神像基座与十字架表面刻有同样繁杂、古老的文字,让她明白男人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了。
她缓缓转过身,扯下胸前十字架,抱着异常坚定的决心,朝卢卡斯喊道:
“如果......你真认得......基座上的文字......即便会引来魔鬼......也可以一试,念出来吧......十字架会告诉你答案。”
普林斯特的利爪捅穿了芙蕾雅胸口,她像失去翅膀的蝴蝶一样,跌倒、坠落、瞳孔变得死灰。
卢卡斯看着名为圣安德烈的十字架,绝望地说道:
“如果魔鬼存在的话......那也是为了真正的光明投身于黑暗中。”
于是查理十字街中央广场,自由美神雕塑下,响起了少年最后的低语:
“我从未见过上帝之眸
却已目睹罪恶的身影
他心生憎恶并试图夺走我的生命
那长眠于十字街下
失落神庙中的灵魂啊
请赐予我山羊的力量
我将永不屈服
我将战至终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