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戍边,赵君辛苦了!”
不知为何,魏哲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塞尉赵常当场怔住了。
一个满脸胡须,伤疤遍身的汉子竟然莫名的红了眼圈。
多少年了,他还以为自家的付出已经被人遗忘了呢!
见此情形,魏哲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摆了摆手。
随处见状立刻便从马上取下一袋袋粟米,运进塞内。
没错,魏哲此行就是过来收买人心的。
虽然无论是朝堂上的公卿贵胄,还是地方上的豪强大族都视这群人如敝履,但魏哲却觉得这群人或许才是最值得拉拢的群体。
片刻之后,只见终于控制心绪的塞尉赵常朝魏哲郑重长拜一礼。
这一拜不为这些粟米,只为那句“辛苦”。
其他戍卒明白,魏哲也明白,故此并未避让。
待其起身之后,魏哲方才走上烽火台询问信川塞的情况。
闻听此言,赵常并未如以往一般说什么套话,而是直言道:“信川塞应有百人,如今仅剩四十三人,且多有老病,边塞巡视如今已然形同虚设。东夷除非千百骑一齐出动,否则孤身来往根本无法阻止。”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常眼中满是无奈之色。
他也没办法,捉襟见肘,只能勉强维持。
魏哲闻言默然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此处情况可有上报?”
“呵~怎会没有上报,但卑职只能上报郡府,随后便没下文了。”只见赵常苦涩一笑道:“朝堂……想必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粮食越拨越少,便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听到这里,魏哲再一次沉默了。
任由边疆防线荒废,这难道就是朝堂想要的吗?
明明在两千年前我们就有乐浪郡了,可是两千年后却反而退回了鸭绿江。
党锢党锢,党个鸟锢!
宦官如何,士族又如何,全都是一丘之貉!
魏哲深呼吸了数次,方才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没办法,现在生气也是无用,魏哲只能耐着心思询问起信川塞的详情。
话说本朝与前汉不同,边疆一般是徙谪戍边制度与戍役制度并行。
徙谪的对象主要是罪囚、赘婿、小手工商人等等。
至于本朝的戍役共分两种,即正卒和更卒。
正卒的服役期一般为两年,如遇见战事可能延长期限。
更卒则是成年青壮每年必须戍边三天。
前者还好,后者的不合理之处是显而易见的。
毕竟倘若身处内郡,那么路上来回的时间往往都要数月了。
故此自本朝立国之后,内郡百姓便会常常花数百钱请同乡代替服役。
民间谓之“取庸代戍”,即被雇者代雇主戍边。
初期还只是更卒,但是到了如今连正卒也是如此了。
故此如今信川塞中的戍卒,大半都已经戍边数年之久未曾归家了。
时日一久,自然难免出现种种变故。
赵常直言道:“朝廷虽有明令,言亡入三韩者,妻子罚为官奴,但弃亭鄣烽隧者近年来依旧不绝如缕!”
便是在信川塞,赵常也不能控制所有戍卒的思想。
实际上就在三年前,信川塞右线白虎口烽燧长王闳,便领戍卒范翕等五人携刀剑、长铍各一,逃亡马韩之地。如今信川塞内还悬挂着王闳等五人的通缉令呢。
魏哲虽然早就听说有汉人亡边,但却没想到局势已经这么严重,竟然边防体系本身都开始出现群体性的叛逃了。
要知道他们这一走,留在汉地的妻子、家人必然会受到连坐。
明知如此而为之,可知逃亡戍卒显然决心已定。
念及此处,魏哲不由眉头紧皱道:“此五人为何逃边?”
赵常闻言却轻声道:“还能为何,钱粮不济,衣食无着,生死难料罢了!”
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交给魏哲。
魏哲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信川塞的账簿记录:
鄣卒张竟,十一月应领粟三石三斗,盐三升,实粟二石三斗,盐二升。
鄣卒李就,十一月应领粟……
鄣卒史赐……
鄣卒孙昌……
本来看到这些魏哲就有些青筋直跳了,但不想下面还有。
上面这些是公账,下面还有私账。
因为针对候长、烽燧长这样的戍边官吏朝堂每个月是有俸禄发的。但不是发到个人手上,一般都是由戍边官吏的家人代为领取。
于是魏哲便看见了这么几行字:
当曲隧长刑晏月禄帛三丈三尺,妻取;验,一丈四尺。
昌平隧长孙昌月禄帛三丈三尺,母取;验,一丈。
白虎燧长王闳月禄帛三丈三尺,妻取;验,无。
北川候长周育桼月禄帛一匹,留官。
虽然边塞与内郡交通往来艰难,但总有些许办法通信的。
结果有些事情,就不免传到了戍边的将士耳中。
也就是说,他们辛辛苦苦戍边,无论是粮草补给还是俸钱,都被克扣了。
也难怪赵常会感慨“钱粮不济,衣食无着,生死难料”了。
看到这里,魏哲第三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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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
《居延汉简》
《汉书·食货志》记载:
“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这里的“石”即是指10斗。
至少在汉代,斛和石是等量的。
即:1斛=1石=10斗=100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