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宁几步踏到她跟前,一掌拍在桌案上,“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背后捅刀!”
委佗比了个叫他噤声的手势,“轻声些,先坐下。”
与宁两臂一抱,不情不愿地倚着桌案一角坐下,委佗便给他解释:“你的谋划从一开始就行不通,这点手段父皇当年夺嫡的时候都用烂了,你在他跟前玩这套不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委佗接着道,“你想娶葛氏,无非是想拉拢葛大人,让幽蓟成为你的大后方,但一层裙带岳丈的关系,能牢固到哪里去?有一个景大人是你表舅你心里还不稳当,再拉一个葛大人做你岳丈,一个都护一个按察使,若是都在幽蓟谋发展,将来捧谁做节度使?等这二位窝里斗起来,你管是不管,要管怎么管?”
这一连几问下来,与宁略略皱起了眉,好像,是有道理的。“既然这样不妥,你为何不一早提出来?”
委佗喝了口茶润润喉,“你当我是智多星吗?哪能一眼就能瞧出利害?当时你那么信誓旦旦地说,我就胡乱应下了,事后一想才觉得漏洞百出。”
“可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咱们拿什么夺嫡?老二他亲舅舅可是大将军兼西凉都护,重权在握啊。”他们姐弟两个都没有娘舅家的帮衬,本就不占上风,偏委佗还这样慢条斯理,与宁急都要急死了。
“这正是我接着要说的。老二后台厚实,既是助力,也是拖累。有大将帮衬在朝臣中自然是树起威望,可也给父皇心里落下一个疑影儿。父皇若是当真看中舅家的权柄,穆氏位列三妃,皇后又无中宫嫡子,当即就可以立老二为太子。然而父皇把你们两个一起压着,一直压到了如今老五老六争辉,可见后台无用。”委佗喘了口气,“你觉得你表舅景大人靠不住,要我说,景、葛两人,乃至我提的左法曹,都靠不住。你要争的龙椅上只能坐一个人,所以,也只能靠你自己去争。”
与宁沉吟半晌,“你如今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之前说好了咱们两个共荣辱同进退,今天不仅坏我的事,还让我自己去争,怎么回事?
“我是想告诉你,别人许你许得山响,统统不做数。只有牢牢握在你自己手里的,才是唯一靠得住的。”委佗坦然答道。
目光来回审视着她,与宁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委佗扶额,“我骗你干什么?我若是骗你,就该统统垄断这些,让你活在我的荫蔽之下做个井底之蛙。回头一脚把你踹到外面的世界,你还哪里禁得住那般风雨挫磨?”
“行吧行吧,说理我也说不过你,你只说你的筹谋吧。”与宁听进去这番话了,只是面上仍是不服不忿的模样。
“我的筹谋就是,只要父皇还在世,咱们就不能碰兵权。咱们不是唐宗宋祖,兵变逼宫这种事情也不是咱们能做得出来的。”委佗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剖析道,“如今想要巩固地位,咱们得拿住了财权。有了钱,才能拉拢得动朝臣,才能布德百姓树立民望,这才是我要给你定法曹家千金的缘由。左氏一族有财而无势,你我乃是有势而乏财;咱们得借着他们的钱稳住地位,而他们得借着我们的爵位尊荣才能步入上流门阀,双方各取所需,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与宁咬着嘴唇思忖片刻,这样说的话,他好像的确没有什么抗议的道理了。“那就听你的,定这门亲。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娶了个河东狮,可都找你算账。”
一听他松了口,委佗连忙应下了,“好好好,她若是个恶婆娘,我回头再帮你张罗娶几房娇妻美妾就是了。”
秋七月再次降下暴雨,泛滥的洛水毁坏庐舍二千馀家,溺死者甚众。甚至冲毁了天津桥及东西漕,连上阳宫仗舍都被暴雨淹了。皇帝愁得几夜阖不了眼,关中屡遭洪灾,京畿一带的广惠仓捉襟见肘,便只能下令江淮一带筹措粮食。皇城的米价都涨到一斗五百钱了,委佗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封户减半,并便卖自己的旧衣首饰,往荆楚一带购粮以解燃眉之急。即将成亲的与宁夫妇也自掏腰包在各地买粮送往灾区,并贴出布告号召京中宗亲显贵捐献财物粮食,为朝廷出力。
八月初二的皇长子大婚,有如菩萨降世一般,十里红锦横跨承天门前。达官富豪皇室宗亲,有金出金有银出银,但凡手头有些余钱的都得拿出两贯来尽份心意。委佗和与宁将各人捐献整理成录,呈到御前,皇帝对儿女此举大加赞赏。即便对于天灾而言是杯水车薪,但委佗心怀万民仁爱惠下,却是让天下人的心中都记下了一笔。
九月初,郑士桐上街采买重阳节送给老母的节礼,走过酒楼时,忽觉一物扑落下来。反应过来时,一枝粉白叠瓣的木槿花已落在他怀中。花枝上贴着一张窄窄的花笺,上面书道:凌霄不屈己,阳骄叶更阴。壁有真龙画,厅余梧桐音。[MOU1]
郑士桐抬眼一瞧,林择善正立在不远处,大约就已猜到了这是何人所为。再抬头,果然看见那人托着腮,笑嘻嘻地瞧着他。郑士桐提步上前,跟着林择善到了楼上雅间。
委佗身着一身绯红的齐胸襦裙,挽着鹅黄的缠臂纱,临窗而坐。
“微臣参见殿下。”姿态依旧如当年一般。
“郑兄别来无恙。”委佗笑道,“请坐。”
郑士桐答了谢,坐在了她对面的座位上。
[MOU1]出自宋代王安石的《孤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