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倾蓉一愣,而后莞尔笑道:“皇上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想来于妹妹定会宽心不少。”她打量了一下,殿内左近没有伺候的人,连锦绣都不在,方又道:“于妹妹承宠不过年逾便已位临妃位,让臣妾想起阿久当年宠命优渥,累日晋封。”
她提起苏愿久,不免引起皇帝对故人的悼怀,“是啊,若是愿久还在,如今也该跟你一样是贵妃之位了。可惜,红颜薄命。”
薛倾蓉接着道:“阿久有皇上和瑰俪皇后的眷顾,年轻封妃也是借着诞育四少之功。皇上如今看重于妹妹更盛阿久,虽无子嗣亦可封妃,阖宫皆应感叹皇上对咱们姐妹的情分呢。”她说起当年之事,便不仅是要皇帝想起苏愿久,更要他想起萧亦沁,想起他倾心相付的那个女子。而如今于九卿不过是有一副如同萧亦沁的皮囊,他若只因这副皮囊就屡屡破例封赏,那他对她的情意,便也肤浅了。
皇帝默然半晌,“罢了,不封了。于氏到底只是个宫女,行事也的确轻浮,哪里能与愿久相提并论?倾蓉,如今你调度六宫,别叫人欺负了她,也该适时敲打她。”
薛倾蓉答道:“诺。臣妾定当为皇上尽心操持。”
申时南书房下学,与荣回到宸正殿请安,又去看了襁褓中的五公主。
“荣儿倒跟个小大人似的,哪处都操心放不下。”晚膳中,薛倾蓉便与儿子闲话。
年方五岁的与荣已然是个小君子的模样,“母妃要劳心六宫诸事,那儿臣便多照顾妹妹。”
“宫里做人处处都得周全,难得今日做了一件招人恨的事儿,说与你听听。”薛倾蓉罢箸,示意凑近,“陛下有封于氏为妃的意思,母妃插手,拦了一下。”
与荣眼珠转了转,“这事做得对啊。您以前总想着矜而不争按而不发,纵得那于贵嫔也太目无法纪尊上了。前几天儿臣还听说,杨良人抱怨于贵嫔给她委屈受,去皇后处想求个公道,还在立政殿吃了闭门羹。”那杨良人是太兴五年的秀女,资历跟薛倾蓉是一样的,出身也是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如今冷藏深宫,倒得对一个出身低贱,资历浅薄的女子毕恭毕敬,不仅是杨良人一个,任六宫嫔妃哪个人,能难以咽得下这口气。
“是啊,皇后都不出面打压她,母妃怎么敢出头呢?”薛倾蓉戏谑地笑道,“她那样厉害,连曲娘娘都被她挤兑出了睢阳,本宫可不敢碰她。要叫于贵嫔知道本宫阻了她的封妃之路,她不把我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与荣笑道:“有儿臣在,谁能伤害母妃?如今能制服于氏的只有皇后娘娘和您,皇后娘娘囿于中宫之德,不好苛待嫔妃。您既有协理六宫之权,在其位谋其政,自然要出手调停,否则倒是辜负了父皇的信赖。”小小的人,讲起后宫权术利害倒不糊涂,还能跟薛倾蓉说上个条理来。
“皇后娘娘是风行草偃,母妃也愿效法娘娘懿德。”薛倾蓉道,“这回陛下许了母妃敲打她,有合适机会,自会出手。”
于氏封妃之事,被她三两句话,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春三月,依附曲氏的一干朝臣像是一盆冷水浇灭的炭火一般,偃旗息鼓。委佗得抓紧这个窗口,一面把后宫里的女人们都制伏,一面要拉动朝堂上的臣工们,实在是半分喘息之机都没有。如今后宫里于贵嫔风生水起,一枝独秀。说真的,她是一点也不想捧这个轻狂的女人上位。可是唯有这样没有出身的奴婢,才能为她驱使,而后不留后患。野心,是最趁手的一把利剑。只要于氏有往上爬的一颗心,她就只能傍稳了委佗;而委佗眼下也不希望后宫再出新宠,只有抬举于氏才能避免其他势力的兴起。
然而死灰尚且能复燃,曲氏毕竟是盛极一时的贵妃,东山再起的契机不日便降临了。四月底,行宫的太医诊出曲氏的喜脉,急报宫中。委佗听到以后,登时便觉一阵令人盗汗的凉意顺着脊髓爬上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委佗正躺在胡床上,林择善和关瑞安侍立在旁。她皱着眉坐起身来,开口问道,“刚刚是怎么了?”
关瑞安一拱手,语调很是平稳,“回殿下,您遇喜两个月了。”
委佗闻言未露半分喜色,抬手揉着眉心轻叹一声,问道:“除了你们两个,没别人知道吧?”
关瑞安答道:“臣来时低调,没人注意。”关瑞安不到三十的年纪,医术造诣颇深,但太医院里讲究的是出身和阅历,致使他供职三四年,却只能给宫女太监看看病。关瑞安有心进取,有艺傍身,更是深谙宫禁求生之道,会做人,更会事主。委佗便看中了他这一点,提拔他侍奉蕊珠殿。
委佗示意关瑞安坐下,淡淡地道:“这是自然,宫内外应该都忙着贵妃的身孕呢。你听到消息没有?”
关瑞安简练明白地回禀:“贵妃有孕三个月,胎象安稳。”
“可知是男是女?”关瑞安摇头,“未知。”
委佗再问:“是你未知,还是行宫那边断不出来?”
“回殿下,贵妃的龙胎月份还小,太医都断不出来。”关瑞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以同样含混的话术回禀。
委佗长叹一声,咬着牙道:“好,好。无论是男是女,都能让父皇疼得不得了。”
折了于氏的孩子,才把曲氏挤出阙城。本来以为凭着于氏在后宫盛宠不断,委佗再谋划着把曲毅从前朝弄出去,这久而久之曲氏的势力就被瓦解冰消了。谁料,她这孩子来得这样及时!这次昭贵妃可真是好风凭借力[MOU1]了,她必定借此机会翻案,翻案之后,皇帝对于贵嫔的怜悯也会荡然无存。早知如此,何必白白滑了于贵嫔的胎儿!
殿下这样懊恼,那二位也不敢出声。沉默片刻后,委佗才问道:“本宫的胎象如何?”
关瑞安回答:“殿下早年间受苦,宫内虚寒,此番有娠着实不易。殿下好生安养,臣才能保胎儿康健。眼下换季,时气反复,往后入夏,三伏天干物燥,殿下又常常如此劳心劳肺,恕臣直言,再强健的胎儿也禁受不住。”
委佗点点头,“好,你说该怎么养,本宫就怎么养着,本宫腹中胎儿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