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勒之迅速阅罢,“太尉大人说此僚是老臣,一向恪尽职守,不宜重责。可微臣看来,正是此等腐儒尸位素餐,致使朝廷内外冗官冗俸。国库入不敷出地养着一班无用书生,而到了陛下欲改弦更张的用人之际,他们便搬出什么成法什么旧制,要么上书阻挠,要么自称无能不肯出头。庸才云集,陛下如何能够肃清朝纲?”
“秦卿真乃朕之知己,姓陈的就由你去彻查。既然王宪想趟这淌浑水,就让他给你做帮办。一切牵连人等你皆可逮捕审问,待坐实了他的罪名,朕以国法杀他,量太尉太傅也无可再言。”秦勒之对于铲除南宫氏族有些热情得过分,煌久察觉到了,不过眼下这着实也是她的当务之急,不妨一用。
“臣遵旨,”秦勒之拱手答道,“陛下,如若嫌犯拒不招认,该当如何?”
“动刑。”煌久利落地道。
秦勒之略略沉吟,“可若是王宪阻挠,又当如何?”
煌久冷哼一声,“是了,姓陈的是读书人,哪能上铁家伙?即便姓陈的本人上不了刑,难道他陈家的狗也动不得吗?”陈府上下二三十号人,总有人会招认,实在不行一一拉进刑具里,不怕没人开口。
秦勒之了然答道:“诺,臣明白了。”
俗话说得好,廷尉署中多冤狱,秦勒之手里冤狱就更是多了。不过,如陈经甫这样的案子,也没什么可冤的,他自己大方地认了,只是一旦提到了抗旨就缄默不言。所幸秦廷尉有手段,叫他蹲在瓮中,把翁架在火上烤,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说什么应什么了。依北梁律法,抗旨当灭满门,然而王宪一曰法不责众,再曰不知者不罪,只应罚陈经甫一人而宽宥其家眷遣散其仆妇。他搬出了唐太宗三思而后斩的典故,上书皇帝仁人圣主不应妄造杀孽。哪个皇帝能不为自己的名誉考虑?煌久索性如他奏请,给自己扣上一顶不计前嫌的高帽,下诏陈经甫斩立绝,由王宪做监斩官。
次日午时,陈经甫的人头刚一落地,秦勒之背着手走到王宪身边,笑呵呵地道:“有劳王大人。”说着将斩陈经甫的圣旨递给王宪。
王宪不解地问道:“秦大人,我只是帮办,你这是何意?”
秦勒之笑答:“审案您是帮办,可您是监斩官,如今罪犯人头落地,当然该您面圣复命啊。”
秦勒之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说得出这样的话?可好像,此言不虚,王宪接了圣旨,一拱手:“那,在下就告辞了。”
秦勒之笑答:“王大人请。”
待王宪离开了刑场,秦勒之立即从怀里掏出另一道圣旨:“上谕,罪员陈经甫欺君罔上抗旨不遵,屡教不改着实顽劣,朕深感痛心失望,着依国法,将其满门抄斩。钦哉。来人,把陈府上下人员都带上来!”
一声令下,廷尉署番役以断水之势涌进陈府大门,用早已备好的绳索镣铐将扣押在院落中的众人捆成一列,将这些惊弓之鸟般的妇孺仆从推搡到了刑场上。这些人刚刚经历官兵抄家,家主斩首,正处在逃过一劫的希冀和家破人亡的绝望的夹缝之中。如今大祸终于还是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个个哭天抢地,互相拉扯着。纵然哭声直上干云霄,刽子手是没有分毫动摇的,午时三刻,二十多颗人头骨碌碌地掉落,血流漂橹。陈府上下,只剩了那一个在熙陵守陵的女子。
这一厢,王宪进宫面圣一切顺遂,煌久和颜悦色得好似真的翻了篇一样。直到他出得宫来,听到金马门外侍卫的嘀咕,方知陈府的血案。人头既已落地,王宪即便冲回两仪殿向陛下兴师问罪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他何敢杀个回马枪,指责陛下失信呢?来回在金马门外踱步几趟,无奈之下,王宪只好再去找太傅商议。一开始陈经甫试图揪住对萧氏的礼数不周而向煌久发难时,南宫风颂就意识到难保此人了。故而自陈经甫被贬官起,太傅就赶快与他划清界限,一封求情的奏折也没有写过。更何况事后陈经甫不知做小伏低,公然抗旨,挑战皇威,皇帝岂能容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找的,只是可叹白白连累了一家二十多口人的性命。
此番祭祀大典乃是祫祭[MOU2],之国各地的君侯也皆要出席,故而腊月里就要开始往濮阳赶路。京城里的年也过得不踏实,年下就准备起皇帝和太后的鸾舆驾幸濮阳熙陵。
正月十八,祫祭当日,皇帝与王爷诸侯在陵前焚香奠酒,礼拜插柳。煌久双手于胸前合十,在先帝牌位面前,朔风割面似乎也没有那般寒意难当。煌久向先帝的牌位道:“朕继承大统以来夙兴夜寐,定边关平内乱,改革土地重整税收,父皇,您看,不逊于您治下的国家吧?”
话音刚落,好像先皇真的泉下有知一般,朔风忽而一紧,将供案上长明灯的火焰吹得东倒西歪。
[MOU1]此处引用《康熙王朝》中班布尔善劝反鳌拜语句。
[MOU2]祫祭,古代天子诸侯所举行的集合远近祖先神主于太祖庙的大合祭。出自《礼记·曾子问》中记载:“祫祭于祖,则祝迎四庙之主。主出庙入庙必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