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端掉了匪巢,可匪首侯三丁依旧占据着绵竹,这可是处易守难攻的险关。纵然兵力武装上郑士桐略占优势,也无法轻易拿下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绵竹。煌久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忽闻殿外异动,便索性披上罩衣出去吹吹风。还没等她推开殿门,便听到门外林择善的声音,好像是在教训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哭着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干爹饶了儿子吧!”
林择善一甩拂尘抽在那小太监身上,压着声音呵斥:“下贱坯子!陛下刚刚安寝,你还敢在这嚎?前天打冰轮就敢偷懒,今日掌灯还能把灯碰翻了,扰了陛下安宁你几颗头都不够砍的,咋家发落你出宫都是开天恩了。”
那小太监不敢再哭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求干爹超生,求干爹超生!”
煌久便在此时拉开殿门,走了出来。
见她眉头微蹙,林择善便赶紧上前来,“陛下您不是才睡下吗,怎么又起来了?”
“听见外头倒了东西,睡不着了。”煌久道,她抱着双臂走到那小太监跟前,“你把宫灯打翻的?”
那小太监浑身都得像筛糠,又开始磕头,“陛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煌久点了点头,“的确该死,朕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就被你搅和了。”
林择善忙道:“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发落了他,保证悄默声地,不再吵着您。”
煌久摆摆手,又问那小太监道:“有名字吗?”
小太监答道:“回陛下,奴才贱名黄纶。”
“之前偷懒挨了朕一茶杯的是你,今日打翻了宫灯的又是你。这样毛手毛脚的还敢来御前伺候,朕看你是成心跟朕过不去了。”
黄纶叩首答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回陛下,奴才并非一直干活邋遢懈怠,实在是……近日家中来信,说奴才兄长得了疟疾,躺在床上水米不沾牙整整三日。奴才家里就剩下兄长一个男丁了,若是兄长熬不过这一关去,奴才一家也就搭进去了!”他越说越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煌久看了一眼林择善,后者并没有过多表示。她便道:“既是你家中艰难,你更该好好在宫里当差,这样顾三不顾四的,连自己的饭碗也要砸了。”
“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以后当差一定加一万个小心,求陛下开恩,千万不要将奴才发落出去!”黄纶磕头磕得如鸡啄米一样。
煌久皱了皱眉,“别磕了,听得朕都替你疼。抬起头来。”黄纶依言抬起头来,好家伙,这颗脑门前天挨了一只杯子,今天又磕了有近百个头,如今的模样真应了那四个字,惨不忍睹。煌久一看就摆摆手,“得了,你还是低着头吧。这幅模样,在御前伺候的确有侮庙堂斯文,去尚衣监当差吧,十天半个月的别在朕眼前晃悠。”
林择善赶紧扒拉他一把,“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黄纶忙不迭地谢恩,煌久点了点头,“你当了大监的儿子,以后就领二品内侍的俸禄吧。”
“谢陛下隆恩,谢大监提拔!”黄纶赶紧又磕了两个头,然后乖觉地拿袖子把地上的血印擦干净,“奴才这就滚下去,不脏了陛下的眼!”黄纶头也不抬地绕到后面去,林择善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奴才服侍您安寝吧。”
“好,这天气热得朕睡不着,你陪朕聊会天。”
进到殿中,林择善带上了殿门,“陛下对奴才们都这么好的吗?”
煌久一笑,“你干儿子的醋你也吃啊?”
林择善上前一把搂她在怀,“当然,我可是醋缸子醋瓮,陛下赏我点甜头我就不醋了。”他一边说着僭越的话,一边放肆地凑近煌久的双唇,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煌久任由他搂着,更任由他撬开自己的牙关,吮吸自己的舌尖。末了,煌久调侃道:“喝了这么些天的药汤子,朕嘴里可尽是人间疾苦。”
林择善答道:“汤药之苦,奴才不能替陛下分担;可人世之苦,奴才巴不得都替陛下咽下。”
次日午后,煌久在太液池边纳凉,林择善给她修着指甲。与宁匆匆赶来,一见周围也没外人,便上前几步凑在煌久耳边跟她说了几句。煌久很快从一脸茫然转换到了暗含杀气的怒容,她抬了抬下巴叫林择善带一干下人退下,“他真敢这样说?”
与宁拉了一把藤椅过来,自觉地坐下,“可不吗?在路上就这样说了,回到他自己府里,说不定更加狂悖放肆呢。还埋怨你闲置着他们,一意孤行拒谏饰非,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
“大胆狂徒,朕本想容他的,他倒不领朕的苦心。”南宫华彧兜不住话,既然牢骚了就不会再有别的藏着掖着的话。他的太尉是虚职,即便有怨言也兴不起风浪,要紧的是,南宫风颂是不是也这样想。煌久相信南宫风颂不敢篡位,但是以他的声望一旦纠集天下文人清流与朝廷叫嚣,她就算不退位也不得不交权。更何况,南宫风颂手里有她的把柄。先帝驾崩之前,她做的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叫曲倩翻了出来禀告先帝,使先帝动过易储的念头。这些事南宫风颂都知道,但为了保证太后凤座不让曲氏、薛氏、穆氏坐,坚持以皇后的孩儿做储君。而今她即位三载,羽翼渐丰,南宫风颂便有些后悔保她,要铩铩她的斗志吗?与宁很积极地道:“市朝乱言,毁谤君上,单这一条就够斩了他,更何况朋扇朝党,意图谋逆?”
煌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怎么能斩得了他?”
被泼了一头冷水,与宁皱眉道:“证据证据,若一直没有证据,你就一直容着他?”
“正是。治他一人的罪好治,可要揪他一族的错处不易,我只怕是十年都揪不到一处。”煌久答道,“我早已想过,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几乎是不能了,我再怎样也只能缓缓治之。你也小心点,你用来盯他们的那些人多叮嘱叮嘱,若反而叫他们察觉了告到我这里,可就麻烦了。”
“这我知道,他们一向看我不顺眼,我可怕偷鸡不成反蚀米。”与宁悻悻答道。
煌久看他这副枯萎的模样可爱得很,上手去捏他的脸,与宁一下弹了起来大吼道:“你干什么!”
煌久也不示弱地道:“怎么了?我既是你的长姐又是你的君王,捏两下怎么了?给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