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久心里咯噔一下,“择善,朕本是想让你唱个红脸的,你既然没这个打算,朕就亲自做这个人情了。”而后她示意林择善。后者咳嗽一声,那群侍卫回头一看,居然是圣上正在不远处,纷纷跪倒在地恭请圣安。
煌久徐徐走上前,淡淡地开口,“你们几个是惊羽卫?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专廉也跪在地上,目视地面,不敢妄自起身。“他,是朕身边的中常侍,是朕上个月刚封的五经博士,你们这些行为,是把朕的脸摔在地上践踏吗?”
那几名侍卫连连叩头,直呼不敢,求陛下恕罪。
“嘘…”煌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都闭嘴,聒噪得朕头疼。再这么嚷嚷,朕可能会铰了你们的舌头。喊冤的话不必多说,朕知道肯定不是你们自己要跟专博士过不去,可你们既然敢做别人的狗,就得做好替人挨打的准备。择善,收了这几个人惊羽卫的腰牌,打发到辛者库服役去,别再让朕瞧见他们。”
那几只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退下后,煌久垂了垂视线,看着依旧跪着的专廉,不着丝毫情绪地说道:“起来吧。”
专廉答了诺,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
煌久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专廉苦笑着答道:“微臣有心也无力啊。”
“为什么不让朕替你做主?”
专廉笑了笑,“如陛下所说,他们不过是狂吠的恶犬罢了,臣没有低级到跟几条狗计较得失。至于他们背后的主人,陛下也犯不上为了微臣去打那位大人的脸。”
那位大人是谁,不言而喻。煌久点了点头,倘或她再为了专廉出面,更是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不如就这样不了了之。“你倒是不计较一己荣辱,他们那样欺侮你,你就没有半分恨意?”煌久又问道。
“臣本草芥之人,没什么荣辱可计较的,何况陛下已经发落了他们,臣没有必要再抓着不放了。”专廉风轻云淡地答道。
煌久凝视着他,缄默片刻,又道:“你去东宫,让詹事帮你找找有没有王爷先前落在那的便衣,把你这身换下来。”
专廉低头一看自己左肩上一个鲜明的鞋印,的确没法见人了,拱手道了一句谢陛下,便转身往东宫方向去了。
煌久招招手,示意林择善一起回席,途中,煌久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的对,他跟你,的确不一样。”
林择善有些没跟上她的思路,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
煌久出神地瞧着面前路边一个一个的宫灯,“专廉,他,很像朕。岁承、泓嘉、勒之、士桐,他们都是青年时才与朕相识。跟朕一起长大的,一个是你,一个是与宁。你太过圆滑逢迎,与宁太过执拗倔强,都与朕不同。专廉,跟朕是一路人。”他懂得隐忍,但在倒下之后会挣扎着站起来。“原本想三月开春,就放他出去做个平准令的,啧,”煌久说着拢了拢衣襟,夜风微微有些寒意,“如今看来,还是再留几年吧。”
煌久这阵子忙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没事就传南宫思哲来查账,二是把所有上折子卖惨的地方官骂一遍。
“哈哈哈,择善,你知道现在江南道那边的官吏之间,有两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奉常叫回话。”煌久心情很是舒畅,“想不到岁承有这般魄力,原先朕还以为给他这个差事是难为他了,如今看来山相办的游刃有余啊。”
林择善笑答:“山大人的确是不爱做出头鸟,但陛下既然吩咐他去做事,山大人断然不敢含糊。”
“正是这个话,得罪人又怎样?有朕给他撑腰,谁敢敢奈何他呢?”煌久说道,“要说为人臣者,就该是岁承这样:不结朋党,不牟私利,遵从圣意,令出必行。诶,最近秦勒之,跟几个朋友,起了个什么书社来着,是吗?”
“回陛下,秦大人与几位门阀公子,起了个汝南学派。”林择善答道,“奴才听说,秦大人本意是拟着唐代的关陇门阀[MOU1],培养青年学子,建设家国。”
煌久冷哼一声,“关陇门阀?他是想做长孙无忌,还是要做宇文化及?还建设家国,北梁没他建设就得垮是怎么着?朕又不是不让他交朋友,安排了几回让他跟与宁跟岁承一起办差,哪次不是各干各的?朝野上下都愿意跟山大人共事,一听是秦大人主持的,就立马退避三舍,他也不想想为什么!”也不知怎么的,自从煌久即位以来,她总觉得秦勒之爱搞小动作。背地里收点孝敬,跟一两位朝臣暗传秋波,这些小事皇帝都可以睁一只眼闭眼只当不知道。煌久是希望自己身边几个近臣团结一心的,然而秦勒之可好,跟薛、郑、山,连带着与宁都合不来,自己拉起了个汝南学派,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拉帮结派地跟皇帝分庭抗礼吗?煌久压了压火,又问道:“三月中旬,商丘阅兵,随驾的名单尚书署拟出来了吗?”
“回陛下,三品以上官员应当都随御驾前往商丘,五品以上武职官员已经在商丘准备下了。只是,”林择善回禀道,“豫王爷已经赋闲在家了,他……”
“三伯上年纪了,不折腾他,让他在家里呆着吧。”
“诺。还有,同样赋闲的武威将军……”
煌久略略凝眉,沉吟半晌,“穆将军跟着去,他不是一直埋怨京城里憋得慌吗?朕就准他一起出去,放放马。你留在京里,给朕芟除阙城内外的芜杂。”
仲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若有百万铁蹄枕戈待旦地排布在青青原野上,气氛便大不相同了。围猎有春猎秋狝,阅兵却基本都是在秋日里的,更觉肃杀。但煌久可等不到秋节,因为她厉兵秣马筹措钱粮,就是为了秋收之后出师西征。
鸾舆到了商丘,煌久便弃车乘马,也换了一身轻便的戎装。郑士桐和与宁两人一左一右护驾而行,其余各部统帅将领依次跟在后面,一营一营阅过,皇帝有要问的随时点名上前回话。
“这骁骑营马匹精良,军械多样,当为禁旅八营[MOU2]之典范。”煌久赞道,“骁骑营统领为谁?”
“回陛下,骁骑营统领乃公乘都尉夏栋,就在队伍之中。”南宫华彧回禀道。夏栋乃是祺乐妃夏氏的族弟,皇六子与旭的堂舅,公乘级的军衔,自从太兴年间萧勋倒台以后,一直在南宫太尉手下供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