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怒,南宫风颂不好再坚持,退让道:“陛下所言甚是,那何必又要这么早开始从民间缴纳军饷,如此劳民伤财,只怕会让百姓叫苦。”
“那依太傅之意,该当如何?”
“老臣窃以为,即使开战,应何时开战,何时征收。若是艰难,可将征调令下得严厉一些。天下万民,难道还会征不上来军粮?”南宫风颂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挑的少年冲了进来,朗声道:“太傅大人这话说的轻巧。末将冒昧,天下万民,的确有很多家是自己家的锅都揭不开,还要被乡县压榨盘剥,缴纳巨额的军饷。这些人家被逼得逃亡、卖地、卖孩子,更有甚者,砍下自己的胳膊大腿,给饿得痛哭的孩子充饥。这些种种,太傅大人肯定没经历过,只怕见也没见过吧!”
这少年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精瘦,一身轻便的戎装,显然是个急性子,几乎是顷刻间就说完了这一番话。跟在他身后的是林择善,进殿之前就在拦他,进了大殿还在拦他,可惜这炮筒子是个拦不住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都说完了。
煌久一抬手,制止了林择善的行为,笑道:“择善,你别拦,叫他说。”
南宫风颂被这个小孩子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懵,拱手道:“这位少将军,不知如何称呼?”
那少年一抱拳:“末将建章营左旗门将,林道敬。实不相瞒,末将幼年,就是因为征丁征饷盘剥得太急,导致家破人亡。太兴四年诸王谋反,末将家父被征兵战死疆场,家兄为家中孤儿寡母才……”才净身入宫当了太监,这位家兄,正是林择善。
南宫风颂答道:“林少将军的境遇,老臣的确不曾体会。可依林将军的看法,更该是反战,主张与民休息。”
林道敬摇摇头,“打仗这样的事情,不是末将主张反对,它就不会发生。因而无论主战还是反战,都应及早做好打仗的准备。何况末将只是一介市井小民,没有什么博大的眼界。末将只知道沙场上怎么样杀敌杀得最多,至于仗要不要打,什么时候该打,全听陛下调度,末将没有看法。”
煌久轻笑道:“舅父,有些时候你就缺了林少将军这一股唯君命是从的劲儿。太傅,你该学会相信你的皇帝。”
不仅劝阻无效,还被反将一军,南宫风颂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得叹道:“老臣,受教了。老臣告退。”
估摸着南宫风颂走远了,煌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家二兄弟也捂着嘴笑起来,这老家伙吃瘪的样子着实可笑。煌久向林道敬招手道,“道敬,多日不见,怎么看着又长高了?快过来,让朕瞧瞧。”
林道敬这才想起来自己闯殿后,还没跟皇帝打过一个招呼,连忙单膝跪地,“末将,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样是亘古不变的套话,由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明澈的嗓音说出来,可比那些和稀泥的老臣们说的要亮堂得多。林道敬也没那么繁文缛节,既然皇帝叫他过去,他就几步走到了煌久身边坐下。
林择善扬起拂尘,在他后背上抽了一记,低声道:“放肆,这地方也是你小子能坐的吗?”
“择善,你也坐,这话朕跟你们两个一起说。”煌久并不计较这些虚文,示意林择善也坐在旁边,“朕与太傅大人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朕是决意要与焉耆打一仗的的。然而打仗讲究的是君臣将兵上下一心,如今军队里威望最高的是穆思行,他一向与朕并不同心,若由他来打这不情不愿的一仗,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朕打算,开春后叫道敬跟穆思行一起到西凉甘陕去,编入军队。最迟八月,焉耆一定会有所动作,届时你立下军功,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委派你做兵马要职。你们,意下如何?”
听她这番打算,林道敬眼里直冒光,感觉都要跳起来了,然而碍于兄长还坐在旁边,未敢开口。林择善思量后道:“道敬如今只是一个旗门将,又从没有真的上过战场,到了西北只怕连个百夫长都不如,又如何能够立功?”
“这也是我在考量的一点。”煌久答道,“若是直接出师西征,我可以直接封他个车骑将军,风风光光地赶赴凉州。但如果是跟着守军先到了西北,之后才兵戎相见,那怕是就要被埋没了。我想了个办法,可以如此这般……”
太安元年二月二龙抬头,新帝穿着整套赫金龙袍、明珠裘冕[MOU1],佩合璧摇碎禁步,手捧玉玺宝剑践祚登基,君临天下。
二月十六,焉耆吐屯抵达睢阳,次日,于太极殿中觐见皇帝。“焉耆吐屯参见北梁皇帝。焉耆与北梁素来交好,可汗听闻北梁先帝驾崩,伤感不已,于焉耆王庭焚香奠酒,祭奠明皇帝,并遣外臣出使贵国,以表哀恸。”
“可汗有心,朕着实感激。”煌久安坐于龙椅之上,含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如今朕一介女流,年纪又轻,坐在这太极殿上,只觉江河山川风雨飘摇。北梁内患不止,朕是镇压了这边又起来那边,左支右绌,心力交瘁。朕父皇在世时,与吉达可汗互为兄弟之邦,吉达可汗也是朕的叔辈[MOU2]。朕诚愿与焉耆延续旧交,更希望吉达可汗,多多指点帮衬才好。朕这番意思,希望吐屯代为转达致意。”
这位吉达可汗也是个狠角色,他是太康二年生人,只大煌久四岁。太兴八年,他的长兄达拉台因病暴毙未及传位,焉耆各部皆蠢蠢欲动。吉达年少势微,却有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儿,在与其叔珂罗啜的较量中也并非处在下风。另外,他还比珂罗啜多重心眼,他修一封国书,表达自己希望得到北梁的支持并承诺了北梁诸多款项。明帝权衡利弊,决定出兵扶助年少的吉达。吉达与珂罗啜一番恶战,最终剿灭他的兵马,即位可汗,年仅十六岁。此后五年间,他又重新整顿了焉耆各部,或者说,是把各部落一一打服了,成为焉耆以及周边小国共尊的大汗。抛开焉耆与北梁的种种摩擦不谈,煌久很敬佩这位年轻的大汗,并且希望能跟他切磋角力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