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绰揉了揉自己哭得酸疼的面颊,望着灯烛花树,“她啊。朕,偏偏还不想让她死。”
今夜这一场闹剧,着实让和绰及一干近臣筹谋许久。他们一早料到曲氏那样好胜的人,一定会再三怂恿着皇帝写下遗诏,传位给她儿子。皇帝身体本就虚弱,即便没有那一碗毒参汤,也会在气火攻心下呜呼哀哉。曲氏捧着那张皇帝临终写下的传位诏书,断然不会有人奉召而行,侍奉一个独断专行的太后和一个摔坏了脑袋任人摆布的傻子皇帝的。这出戏主要是和绰与锦绣策划的,然而也少不了南宫风颂和豫王钊给和绰透露的风声。最精妙的在于他们四方的配合,一步步把曲氏引入死局,才叫和绰堂堂正正地继承皇位。即便早知道皇帝传位诏书上写的是自己,和绰仍不敢掉以轻心,提防着曲氏负隅顽抗鱼死网破,于是将自己身边的亲信集结东宫,商榷定了所有预案。她在皇帝晏驾以后才赶来昭德殿,可算是把自己澄得干干净净,豫王拖延住曲氏,南宫风颂去取遗诏,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和绰都只是在皇帝龙榻边痛哭,也没有任何动手脚的机会,完全是由于承祧继祖才被拥上的皇位。
被请离了昭德殿的几位少君们,三五成群地走下月台。与旭道:“我真是没料到父皇对她器重至此,不惜破除千年来的礼法也要传位给她。”
与顺勾着他的肩膀,叹道:“谁让咱们兄弟几个都入不了父皇的眼呢?诶,不妨猜猜她会怎么处置老七,我赌她不敢痛下杀手。”
与旭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走在旁边的与桓和与宣也侧目而视。
与顺一耸肩,“干什么?我知道老七是手足兄弟,可我们又束手无策,难道你真能搭上自己的命去给老七求情?”
与旭长叹一口气,即便开口求情,也不见得就保得了与裕。
与顺拍了拍他的肩膀,“皇贵妃此番是太心切了。丞相与太尉都是皇后的娘家人,长姐又是过继到皇后膝下的,有他们都给她撑腰,曲妃如何能够扭转乾坤?再说天下总是辛氏的,待她百年之后,只能传弟传侄,何必硬碰硬地争这个风口浪尖?”
“我等兄弟落在她手中,能不能活的到她百年之后还未可知,谁敢等?不过是我等无能与她相争罢了。”与旭道。
月台下,林择善正拱手等候,“奴才请诸位少君留步。传圣上旨意,近日京中动荡,为保诸位少君周全,委屈诸位于宫中旧居小住半月。”
这就开始防范着他们了,与顺无所谓地答:“遵旨。”
与宣道:“劳驾转呈圣上,臣等愿于大行皇帝灵前守灵,以表哀思,望圣上成全。”最后一个走下月台的与宁留意听见了他的这话,与宣竟还有这心思。
林择善笑答:“四少一片孝心,奴才一定代为回禀。待圣上将一切事宜安顿妥当,必定会成全四少。夜深了,诸位少君请吧。大少,请您往东宫稍候。”
几位皇子在内侍的护送下,各自回到了阙城中的故居安置,而与宁便转道往东宫方向去了。
与旭道:“看见了吧?她对自己百年之后的新帝,早有衡量了。”
与桓冷哼一声,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表达不满不甘的方式了。
另一边,与荣带与慕回到景贵妃的宸正殿后,便打发下人服侍困得东倒西歪的与慕就寝,而后自己在正殿里等着景贵妃归来。
不过多时,薛倾蓉由阳春搀扶着进来,与荣忙问道:“母妃,新帝没有为难你们吧?”
跪了一夜,薛倾蓉也颇为疲惫,“无妨,新帝忙着镇压内外,尚来不及整治宫眷。回来的时候见阙城四处人员往来,是她把你们兄弟都留在宫里了吧?”
与荣点了点头,“她戒心不减,更是细心周到。母妃,她给曲娘娘和七弟定了罪,七弟她动不了,可曲娘娘……”
薛倾蓉拆下钗环首饰,“荣儿,母妃教你应当如何做人,你忘了吗?”
与荣轻叹一声,“内直外曲,成而上比[MOU3],儿臣不敢忘母妃教诲。”内心秉正诚直而外表俯首曲就,内心自有主见并处处跟古代贤人相较,自从太兴十六年的坠楼案,粉碎了他的一只髌骨后,薛倾蓉便一直这样教他。腿疾让他一早淡出了储位的争夺,也是保全他自己与母亲兄弟的护身符。“可是如今曲娘娘与七弟无力自救,儿臣明知其冤却只能隔岸观火……”
“荣儿,新帝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对内对外秉公查办,没有冤情。”薛倾蓉严厉地纠正道,如今他们都在新帝的案板上,稍有不慎便会自掘坟墓。她轻抚与荣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道:“荣儿,母妃知道你一心坚守正道,但如今你我管不了他人的生死。我确实曾与阿昭交好,但我不能拿你和慕儿的性命冒险。”
与荣自然清楚局势,不过抛开手足之情不说,唇亡齿寒,他难免自危。“即便母妃置身事外,外祖与曲毅大人是同僚好友,难保外祖不会求情。”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与我们母子无关。”薛倾蓉道,“我担心的是你,新帝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兄弟,尤其你又是出挑的,她若头一个拿你开刀……”
与荣深吸一口气,“擎跽曲拳[MOU4],儿臣恪守人臣之礼,不会给她发难的机会的。”
[MOU1]引自《康熙皇帝遗诏》
[MOU2]出自《后汉书·光武纪》
[MOU3]出自《庄子·内篇·人间世》
[MOU4]《庄子·人间世》:“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谓行拜跪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