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桉答应了。
让他做决定的不完全是她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美人无罪或颜值即正义,只是中低层男人的价值观。
夏桉明白“红颜玉面薄如纸”才是这个世界的准则。
在他曾身处的圈层中,美女并不是稀缺资源。
只不过,眼前楚楚可怜的唐琬,让夏桉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左柚。
活了三十六年,在外人眼里,夏桉无疑是成功的。
和乐柠离婚时,分出去的半数家产也足够普通人奋斗三代。
可和普通人一样,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人生有无尽遗憾。
重生的意义是什么,要做什么,在刚刚走出校园前,夏桉已经想明白,并计划好了。
而唐琬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前生的她在夏桉的世界里曾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现。
他不知道这次是哪里有了误差,让她猛不丁地闯入自己的世界。
但夏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这忙如果不帮,又是一份遗憾。
原世十六年寻找左柚的过程中,曾有一位出门必驾赫而行的高僧告诉夏桉:
【放下我执,万般自在;倒因为果,便是重生。】
重生了,遇见了,送上来了。
送到自己这个因时空涟漪溯回当下的BUG面前,夏桉很好奇这背后牵扯着什么因果。
......
......
去省中心医院的出租车上,唐琬死死挽着夏桉的胳膊,即便困得不行,也不敢合眼哪怕一分钟。
夏桉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反悔。
他用2G网查了一下唐琬的病,的确治不了。
手术意义不大,如她自己所说,大概率下不来手术台。
感受着胳膊上冰凉的小手,夏桉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他明白唐琬在求解脱。
之所以找自己,只是不想孤零零去死。
确诊一年,堂叔借…送给了她足够的手术和治疗费用,别的,没别的了。
临终,没有任何关怀。
三十多度的世界在她的感知中,应该无比冰冷吧?夏桉想。
唐琬只静静坐着,目视前方。
离医院越近,手越紧,越凉,越抖。
夏桉终于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拍拍她的手背说: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
唐琬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感激。
柔弱,婉约。
这本该是个花儿般绽放的女人,凭颜值进豪门不在话下。
此时却不顾礼仪道德,紧紧贴着一个九成陌生的大小伙子。
说她没有求生欲也不对,只是太害怕了。
作为朋友送她一程,夏桉不怕,因为他有处置这种事的经验和心态。
下了车,七月炎阳之下,唐琬冷得发抖,站不住了。
她蹲在地上拉住夏桉,仰头看着他,扁着嘴,眼里噙着泪。
夏桉正要说话,唐琬哇地哭了出来。
夏桉蓦然头皮发麻。
不是不耐烦,而是对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深有感触,生出了同理心。
他弯腰拉起唐琬,像个有了沉淀人生的中年男人一样抱住她,细语柔声的说:
“不怕,我答应你的都能做到。”
这种情况在医院门口是常态,有人侧目,却无人见怪。
走进去的路上,唐琬碎碎念不止。
“夏桉,我二十五岁,浙大数学系研究生。
“我不喜欢出门,很多时间都在待在家里上网玩斗地主。
“我喜欢养花,我只在你的学校做过一学期代课老师,没有过别的工作。
“夏桉,我没有朋友,没谈过恋爱,没和男人上过床,我不是昨晚你看到的那种不正经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
“夏桉,我、我、我…
“没了,我这辈子只是这样,没了。
“夏桉,你要记得,帮我刻在墓碑上。
“你就写,就写…
“我不知道写什么,没什么可写的。”
唐琬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难过极了。
长时间以来,她无数次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像块被烧红后颠倒磁极的磁铁,她一靠近,周围所有的同类全部远离。
大厅里,夏桉站住,面对她说:
“她像鲜花一样在黑夜中盛放,凋零在黎明时分。”
唐琬踮起脚紧紧拥抱夏桉。
“谢谢你,我做鬼也会报答你的。”
“我相信你是数学系的了。”
没有挂号,不用挂号,唐琬轻车熟路地领着夏桉去了脑内科。
头发花白的主任正在焦急地打电话,见到唐琬,神色几经变换。
夏桉从他的眼神里依次看到了惊讶、悲伤、怜悯和…忏愧?
主任放下电话对唐琬说:
“小琬?你终于决定做手术了?”
唐琬点头,主任叹了口气说:“上次的片子呢?我看看。”
闻言,唐琬一怔,思索半晌,最后看了看夏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她弱弱说:“丢了。”
夏桉大概猜到了,八成丢在昨晚的酒吧。
主任正要说话,跑进来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说:“赵主任,都等您呢。”
主任说:“马上。”
然后起身看着唐琬说:“没事儿,一会下去拍吧。我有台手术,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从始至终,上年纪的大夫没看夏桉一眼。
夏桉问唐琬:“这个大夫你很熟悉?”
两人向放射科走,唐琬说:“叔叔的朋友。”
怪不得,夏桉没再言语。
全省首屈一指的医院,大病小病的患者都愿意来这。
CT排到八十几号,小护士告诉他们再过三个小时来都赶趟。
唐琬有些焦急,她小声跟护士讲:“赵主任让…”
小护士一摆手,翻个白眼说:“没接到电话。”
唐琬被急声厉语吓一哆嗦,踟蹰走回来。
旁边也有人在蛐蛐:“拍个CT有必要找关系么。”
唐琬深深埋着头,对夏桉说:
“以前都是赵叔叔亲自带我来,可以插队。今天可能要很晚,你…”
夏桉笑笑表示无妨,“我爸妈旅游去了。”
唐琬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谢谢。”
夏桉看着她站在队伍里发呆,便走去大厅的超市。
排着队,唐琬感觉脑袋越来越晕,几欲站不稳,似乎马上就要死了。
她回头找夏桉,几眼没看见,顿时生出巨大的恐惧。
她翻出手机,却发现没电关机了,又不敢离开队伍,惊慌得像被困在捕兽笼里的兔子。
当看到夏桉拿着两瓶饮料回来时,又立马松了口气。
瞧瞧别人,都有家人陪着来看病…
自己只能将安全感寄托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小男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