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打听过了,那家是真的穷的要命,王屋村最穷的就数他家,全是等着娶老婆的兄弟,他老爸还有两个老婆,虽然现在就剩下一个了。他老爸吃过公家饭,可一份工养那么多人,都是张嘴吃饭的主儿。他家的房子早就塌了一半,到现在还没修起来。这种倒灶的人家你要来做什么?”
放牛妹在一旁附和,嘲讽地说:
“你嫁过去就得住牛栏去。”
二妹根本听不进去,心里早就打定主意:
将来就是住牛栏去,也比在这个家好。
放牛妹大闹王屋村并没有斩断二妹和王有福的情丝。两个人仍在背地里约会,在这草场莺飞,躁动不安的季节,这两个人,有时在河堤下,有时在西山的小树林里,初开的的感情比金坚,一日比一日深。
“反正我也给你托人了,范屋村有一家人的儿子,是个老师,条件好的很,餐餐有肉,等赶圩我带你去见见。”
放牛妹说完,抬起头看了看二妹一眼后低下头吃下一口饭,她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抬起头再细看二妹。
二妹的脸苍白得反常,放牛妹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一连好几天,她发现二妹每餐都吃得很少。
二妹悄悄地走出家门,刚到河边就趴倒了,嘴里人抑制不住地一阵一阵地干呕,吐出的黄水,随着河流飘走。
尾随而来的放牛妹,只看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气得眼晕,立刻冲上前,不停地用拳头捶二妹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骂:
“你下贱!你真是下贱!”
“妈,你别再打我了,我……我难受啊!”
二妹无力地哀求着,整个人瘫软在地,如河水中无依无靠的水草。
“到底多久了!”
放牛妹咬着后槽牙,心里翻滚着火气:
不要老师却要个穷鬼,这女儿简直是天下最傻。
“我的月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二妹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放牛妹又砸了两拳在二妹身上,气急败坏地说:
“你要死,害我们全家跟你丢脸!”
二妹不知该怎么辩解,双膝扑通地跪下来,嘶哑着嗓子说:
“妈,你和爸爸说说吧,让我和王有福结婚,不然……不然我只有去死了。”
河浪轻轻冲上来,洗过二妹的鞋底,褪下去,复再来。二妹抬起满是泪的脸,如入冬时残败的凤眼莲。
“不然,我只能跳河了,我不死,爸爸也要打死我的。”
二妹绝望地说,放牛妹哀叹一声,很长很长,很重很重,她觉得自己也要倒将下去。
这天夜里,一家人围坐。二妹在最中间,形成问审的局面。
厅上的钨丝灯闪着昏黄的光,映照着这对老夫妻的眉眼,黑如深水潭,辩不清情绪。沉默许久之后,当家的美国佬先发话,他强压下愠怒说:
“要不是你妈拦着我,按我这脾气,我是想把你打死了,拖去山里埋了一了百了,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丢脸面的东西。”
放牛妹在旁边推了推他说:
“别再说这些气话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办吧。”
美国佬缓和了口气,说: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打你骂你也不值当。你把他叫来,还有他家的人,都来,我们这些大人一起把这个事给定了,趁你的肚子还不显,先把酒给办了吧。”
“彩礼怎么定呢?”
放牛妹提到最关键的问题。美国佬沉思一会才说:
“就按我们村的平均标准,高的一千五两千的也有,他王家把自己的女儿嫁到牛屎陂也得了八百,咱不多要,按一千算,很公道。”
二妹觉得高了,嘟囔地说:
“可我嫂子前年嫁过来时,只给了三百。”
美国佬突然拍桌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粗哑着嗓子说:
“不一样,你嫂子,那是他们那边的风俗。风俗不一样……哎,我说你这个下贱东西,你还不是他家的人,你就胳膊先拐过去啦?”
荔香的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易被察觉的冷哼,心默默地想:
买儿媳,卖女儿,真是一笔无本盈利的生意。娶她花的那三百,是美国佬和放牛妹四处借来的。等她嫁过来后,债还没消,全靠她做代课老师的差事,每个月发三十三块的工资,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还清娶她的债,全天下最大的傻瓜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