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走了以后,家里沉寂下来。
梅雨声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灵魂似乎一下子离了躯壳,抽离出来看着仰躺着的自己,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想起年轻时候,感觉如同看着另一个人的生活,自从结婚后,她好像换了个内核。
她自小成绩优异,长相甜美,虽然有个弟弟,但爸妈并不重男轻女,尤其是爸爸,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呵护。
她喜欢听故事,看小说,只要是有字的东西,她就一下子趴上去。
小学时候的作文比赛她拿了一等奖,那时候人们对于有文化的人天生有种敬畏和崇拜,爸爸骄傲地四处宣扬自己的女儿,说女儿是天生的作家。
她也把这颗理想的种子深深根植到内心深处。
可惜高二那年,爸爸突然去世,家里的天塌了。妈妈受了刺激,时常精神恍惚,梅雨声被迫辍学去打工。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弟弟梅子辰考上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家里的经济更拮据了。
这时候邻居阿姨给她介绍了岳江亭,他们彼此都满意,很快结了婚,梅雨声从此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
生活的忙碌和辛苦,让她身心疲惫,理想早就成了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
她这个满心热爱文学的女子,婚后竟被老公嫌弃太粗俗,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温文尔雅,拿她和韩彩玉相比。
岳江亭不过中专文凭,却喜欢知性温婉的女人。实际上遇到真正的知性女子,他根本欣赏不了,他喜欢的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女人。
梅雨声不服,转眸瞥向东面墙的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
很快又叹息一声,如果是白天,必然会发现书架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其实她每天都擦拭,只是经常一个月都不会看一页,书本上的蒙尘不是抹布能擦拭干净的。
其中有一些是爸爸在世时买的,那时候只要是买书,爸爸总是给她足够的钱。如今想起来,她愧疚得抬不起头。
日子艰难的时候,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使,买书成了奢望。
她偶尔有空闲的几分钟,除了看以前的书,就是从闺蜜谢明琪那里借,那是她饥渴的心灵最满足的时刻。
终于熬到手头宽裕了,她放开了买,只要喜欢的,她丝毫不犹豫。
可是买了来放到书架上,却没时间看。
总有忙不完的家务活,每天蓬头垢面的,连自己的外表都没空收拾,何况读书呢。
如今想起来,梅雨声只剩下苦笑。不禁自问,真的抽不出时间吗?
很多事其实她放着不管,日子也一样过下去。
比如谢明琪,她的老公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按理说她也会被家务缠绕,但并不是这样。
她不想干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装病,她老公陈涓生没办法,只得亲自带孩子做家务,还要毫无怨言地照顾她。
梅雨声发现,谢明琪的日子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偷懒而一团糟,反而更加窗明几净,因为她训练出了一个二十四孝老公。
陈涓生一点儿也没耽误教书育人,女儿虽然成绩不理想,只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学,但毕业后,进了陈涓生所在的学校做后勤工作。
谢明琪才是真正聪明的女人,她现在唯一的烦心事就是女儿浅浅的婚事,这个姑娘眼高于顶,挑来挑去的不满意,耽误到二十七了,还没有男朋友。
当然,岳江亭和陈涓生不同,他能不嘲讽鄙视她,她就谢天谢地了。
梅雨声操劳了半生,牺牲了自己的生活品质,却换来老公的背叛,儿子的离心。
如今后悔莫及,五十三岁,是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年纪,是一个经不起风浪的年纪,是一个最容易受伤的年纪。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她突然害怕天亮,一想起岳江亭和韩彩玉卿卿我我的样子,她的呼吸都不顺畅。
她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再一次盘旋在脑海中,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年龄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只能破釜沉舟和他们消耗到底。
她咬得牙龈都痛了,无边的黑暗中,品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