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衙门还不曾来人催着去绣坊,桑落与桑子楠寻了个借口出门,往贵人云集的城北街上找那马车。一连几日,始终未果。反倒被桑林生去城北出诊时,抓了个正着。
桑林生知道她性子倔,又是女孩子,总不好太过严厉:“我与你爹商讨过,这事暂且要忍,既知那头是个贵人,人家正在气头上,你针锋相对毫无裨益,等衙门来人,你先去绣坊应付着,待贵人气消了,咱们再想法子托人去说说好话,兴许就揭过了。”
说罢,捻着胡须,又看向桑子楠,严肃地训了一句:“别再惹事!你看看这几日医馆都什么样了!”
虽说是训的桑子楠,桑落也不笨,听出这话仍是说给自己听的,只低着头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大早,桑落想要再偷偷溜出去,不想门一开,却迎面撞上了元宝娘王氏。
王氏费力地拖着一个破败的板车,她看见桑落,顿时眼睛一红,哭着跪在桑落面前:
“桑大夫!求求您,救救元宝吧!”
桑落这才注意到那板车上躺着的,竟是她坐堂的第一个病患元宝。
那日子旋之症复位及时,也没有什么后遗症,他离开医馆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几日不见,竟面色惨白如纸,瘦削如柴?身上盖着一块皱巴巴的白布,白布上满是血渍。
她心中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王氏泣不成声,说说停停,好一阵子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豁牙”当众揭发桑落之后,得了贵人赏钱,赌坊的人就寻上门来,还完债,又担心桑家来寻仇,就对左邻右舍说他出远门,实则寻了一处荒僻的破庙住着。
住了不过一两日,赌瘾犯了,带着剩下的银两去赌坊输得一干二净,还倒欠下更多赌债。
这下是彻底没钱还了,“豁牙”就把主意打到了妻儿身上。
他原本想要将妻儿卖到大户人家,可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一个小道消息,说太妃喜好清秀内官,故而今年收内官时,清秀的孩子,会多给五两银子。
桑落听到此处,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心不住往下坠,快步走向元宝,闭了闭眼,才掀开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布。
双腿之间血肉模糊。
元宝奄奄一息地躺着,感觉不到疼,甚至呼吸都极轻极弱,随时就要断魂。
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让他遇上这样畜生不如的爹!
王氏跪在地上,眼泪不断:“我不许他卖孩子,他就将我绑了打晕过去,等我醒来时,我的元宝......就这样了......”
“求您......我知道元宝爹作了什么孽,桑大夫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王氏哭得语无伦次,又拉起元宝毫无血色的手,经年的浆洗劳作,将他稚嫩的双手练得骨节粗壮,拇指骨节别扭地凸出来,“他才十岁啊......我的儿......”
说完又伏地不住砰砰地磕头:“我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只求桑大夫救我儿一命!”
桑落思忖片刻,转身进屋:“先把元宝抱进来。我爹与大伯都在。”
桑陆生一见元宝的伤势,连连咒骂:“这是送到黑刀儿匠手中去了?”
下刀不干净,皮还带着肉,肉还未切断,疏尿该用鸟羽管,用的却是麦秆,又断了半截在里面。
王氏的嗓音枯竭:“那个畜生哪里舍得花钱?他用......”实在说不下去,她撇过头去,手死死掐着腿,连呼吸都颤抖着,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家里宰鸡的刀......”
元宝烫得惊人,气若游丝,脉又弱又急,桑林生不由长长一叹:“若是当时带来,兴许还有救,现在都这样了,别说保命根子,连命也......可要我施针让他醒来,说几句?”
王氏闻言心中又急又悲,腿一软,险些摔倒。
桑落连忙去扶,王氏下意识瑟缩着“嘶”了一声,桑落觉得不对,揭开她袖子一看,触目皆是血淋淋的新伤旧痕。
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对自己妻儿都不肯放过!
王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眼泪不住流着:“大夫,请施针吧,我想跟我的元宝说说话......”
待元宝悠悠醒来,王氏哭着伏在他身上:“元宝......娘对不起你,你来世一定擦亮眼睛看看,挑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