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宜轻轻放下木雕,忧伤浸透了她新月一样柔美的眼睛。
这样的雕刻要费多少心力才能完成?如果不是心里满怀着爱意,绝无可能完成这件充满故事的作品。
王城宜明白,余承舟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她捧着木雕放回原处,像捧着一颗碎掉的心,从此再也没有走进过余承舟的这间书房。
既然余承舟给举案齐眉的恋人刻上了锁,那她就不能强求自己知道这些故事。别人不想告诉她的事,她不想知道。
王城宜走到书房门口,环顾一下余承舟的世界,忽然感到由衷地释然。
不到两天时间,她收拾好自己在魏家的纸笔,放入一个木箱中。又把衣服拿出来,学着母亲田卿卿的样子,熨烫一遍,然后在刚置办的行李箱中放上几本书帖。等王怀舆的车一到,她跟公婆道声“再见”,带着一颗淡然诀别的心去了沪宁大学。
田卿卿没有一起去,沪州文物馆丢失重要文物,包括他们文化馆都要仔细统计馆藏。田卿卿想正好带着孙平禹好好熟悉一下。
她一边介绍着文化馆并不丰厚的收藏,一边和孙平禹聊着闲话。她才知道,孙平禹竟然还是“高干子弟”。她打趣问:“平禹,你要是早来些时候,说不定我要把女儿嫁给你,去朝北做个官太太。”
孙平禹苦笑一下,想起自己的母亲毛秀春,说:“官太太有什么好做,还是城宜小姐自由自在地好。”
田卿卿故意逗他:“你妈妈就是官太太,你看着她不好吗?”
“不好。”孙平禹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田卿卿想起孙平禹说,他的父亲去世了,想问问他原因:“平禹,你父亲,怎么去世的啊?”
孙平禹默默地站在一幅《飞鸟戏水图》前,看着画上飞溅起来的水花,心还是打了个颤,说:“水。”
田卿卿不解:“水?”
“嗯。”孙平禹的心漫过记忆里的暴雨,简短地说:“天灾。”
“哦呦,原来是你父亲!”田卿卿惊讶地扬起眉毛。
这次换孙平禹疑惑了,他看着田卿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田卿卿想起当时的新闻,说是朝北地区遇到水灾,有个水利局的局长壮烈牺牲。田卿卿还跟王怀舆感慨,现在还有当官的这样奋不顾身,少见。没想到,竟然是孙平禹的父亲。
“我看过关于你父亲的新闻,没想到你是英雄的后人。”田卿卿安慰他说,“平禹,你父亲了不起,新闻上说他自己一个人就背出来好几个人,好几条人命啊。你该为他感到骄傲。”
孙平禹默然点点头,眼睛里慢慢涌上泪光:“我是为他骄傲,可我......不是他的骄傲。”
田卿卿拍拍他的肩膀:“平禹,我也是当妈妈的人,我们做父母的可不是都指望自己孩子出人头地才算骄傲的。孩子没有出生前,我们所有的心愿都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孩子健康,然后希望孩子快快乐乐的。再说,你都敢一个人闯沪州,那也是有你父亲的英雄气概的。”
孙平禹挤出一个笑容,还是默然点点头。他忽然问:“田阿姨,如果孩子不如做父母的心愿,做父母的,真的会接受吗?”
田卿卿笑出声:“不接受要把孩子再塞回去吗?哪个孩子会按照父母的心愿长大的?要是都能按照父母的心愿,这大街小巷就不是人来人往,那该是龙飞凤舞了!”
孙平禹终于笑起来,他觉得田卿卿和王怀舆的话总是能适时说到他心里去,他心里的疙瘩好像慢慢解开了。
“哎,平禹,要是在沪州看上哪个女孩子,找田阿姨给你说媒啊。”田卿卿看孙平禹终于露出笑脸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孙平禹不接话,问起王城宜:“城宜小姐去了沪宁大学了吗?怎么样?我可真有些佩服她。”
田卿卿半是欣慰半是伤感地说:“嗯去了,电话里简单地说了几句,新奇得不得了。不过,我这囡囡倒让我刮目相看,闷声不语地就结了婚,现在又跑去学画画。你看,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见得真的了解我自己的孩子。”
孙平禹问城宜的婆家做什么的,田卿卿咯咯笑笑说“唱戏的”。
孙平禹不知道“唱戏的”有什么好笑,但他一转身,看到自己正站在展馆一顶绿色的戏帽下,他就也笑了起来。
孙平禹在和田卿卿说说笑笑间,逛遍了文化馆。对他来说,把这些馆藏和活动讲出来,已经不是难事。他有些好奇田卿卿之前讲过的玉玲珑,打定主意,到周末就去文物馆看看。
清点完馆藏,田卿卿邀请孙平禹回家吃饭,孙平禹说自己想去文物馆。田卿卿想想,周末女儿王城宜就该回来了,也就没有再多说。
田卿卿回家,路上照例买一把当季新鲜的蔬菜。她刚进平阳巷口,就看到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自己家走出来。
她进了门,随口问道“家里有客人来啊”,却发现王怀舆躺在地上。他的黑色短褂上都是深浅不一的鞋印,田卿卿惊叫起来。
她到大门外喊救命,但素日熟络的邻居没有人露头。
田卿卿急出了眼泪。她马上给文化馆打电话,让登记处去找孙平禹,说她有紧急万分的事找他。
孙平禹还在公寓,听到田卿卿有急事找他,“紧急万分”,孙平禹想不到是什么事,但他还是飞也似的跑去平阳弄。
他让田卿卿到巷口叫车,自己背上王怀舆往外走。没走几步,米大的汗珠就从孙平禹长长的睫毛上眨进眼睛里。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王怀舆送到最近的沪安医院,不到一个小时,王怀舆醒了过来。
田卿卿哭得已经像个泪人,她在王怀舆面前总是像只精灵,但这次,精灵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王怀舆看她他,还是充满宠爱的笑,嘶哑着嗓子说“没事儿死不了”,但田卿卿一听却哭得更厉害了。
孙平禹又气愤又着急,他问道:“王伯伯,发生什么事了?大白天的,什么人敢上门打人!”
王怀舆躺在病床上,好像一下子老到了七十岁,他无奈而凄冷地说:“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