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亦其蒙头又睡了一整夜。他实在太累了。

梦里还有那片茫然无际的雪原，空旷的原野里只有他一个人独行，背上横七竖八背着好几把大剑，搞不懂它们是如何不滑下来的。

他觉得沉极了，但拿不下来。

就这么走啊走啊的，却不知道要去哪。四周的景色一直没有变化，就像根本只是在原地那样。模模糊糊地突然一脚踩空，朝着雪地就扑倒。

在梦里他下意识闭上眼，可是想再睁开，却怎么也做不到。就像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眼前的景象慢慢由模糊变成清晰。这一次他置身一座城市的小巷中，脚下是长满了青苔的、湿润的青石板，两侧是高高的院墙，探出院墙的树枝上，开满了白色的息袅花。

明明是在梦里，他却觉得依稀闻到了息袅花淡淡的香气。

不对

他意识到什么。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却为什么会知道花的名字

还不等他再去细想，阴沉明亮的白天一下子变成了黑夜。小巷嘈杂了起来，听起来像是有一群人在周围来回跑动。他们步履沉重，甲胄和兵刃随着步伐有节奏地相互撞击着，可是人数太多，汇集在一起的声音只是糙乱的杂音。

巷口一群人转进，他们穿着统一的甲胄，甲胄边缘露出厚重的绒衣。当先的人指着站在巷子中间的他大喊：“在那里！”一群人就举着兵器朝着他冲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转身逃跑。就在他跑到巷尾的时候，那里走出一个人，举着一柄明亮的大剑，朝他的头劈了下来。

剑刃上反射的寒光闪了他的眼睛，洛亦其猛然醒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像真被砍了一剑那么疼，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全都模糊成一片，一度让他以为自己瞎了。

愣了一会，眼前的景物逐渐恢复正常。他还是躺在自己第一次醒来的那张床上，据那名军医官所说，这里原先住着城主府卫队的一名队长，不过半年前随城主外出打猎的时候不慎坠马，伤重不治，这间屋子也就一直空了下来。

那人无儿无女，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戚，他的东西也就维持着原样，偶尔府上侍从想起来就打扫一下，想不起来就任由它积灰。

洛亦其闻到些食物的香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这两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前一天晚上醒来之后就被叫去一番盘问，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军医官从厨房给他找了些吃的应付了一下，就又睡了过去。他挣扎着坐起身，看见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两个人坐着小声聊天，其中一个是那个军医官，另一个是个穿了一身火红衣服的少年，嘴里叼着一个饼。桌子上扔着一个摊开的纸包，纸包里还叠着几个饼。

洛亦其想起来，这个少年前一天晚上他曾经见过，坐在最中间，被称作城主。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陶杯，里面有些水。洛亦其端起来喝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门口两个人这才发现他醒了。医官对他做了些检查，回报城主道：“他身上还有些擦伤，此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城主点点头，示意他退下。他看起来很好说话，先拦住洛亦其行礼，伸手递过来一块肉饼：“饿了吧，先吃块饼，过会我让厨房专门给你做大餐。”

洛亦其赶紧先道谢，然后问道：“联邦大军来了么？”

城主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前锋已经被发现了，过了中午就能到城下。不管怎么说感谢你带来的消息。”

“作为天草山的一名哨兵，这是”洛亦其表忠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一位骑士推门进来对城主说：“代理执政官大人请您到议事厅，商议城防布置。”

“知道了。”城主点点头，转而又对洛亦其说：“你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身离开。

屋子里又只剩了洛亦其一个人，他几口吃完那块饼，感觉更饿了。

推开门，门口站着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把他拦了下来，很客气地请他继续休息，据说是城主府卫队长的命令。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囚禁了，虽然假如允许他外出，也不知道该去哪。

城主作出的承诺很快兑现了，他还真特意派人给洛亦其送了吃的。但议事厅这个时候吵成了一团。与会的各位大人对于下一步的军事部署产生了较大的分歧。天草山边防营虽然驻地在齐山城，可是与齐山城城卫指挥使司并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作为西翎军的正规野战部队而非城卫部队，天草山边防营继承了西翎军一贯的凶猛传统，营正池音大力主张出城设伏，伺机重创甚至歼灭联邦的前锋骑兵，以示西翎军没有只挨打不还手的孬种。对此代理执政官西格尔格瑞提大力反对，认为本身兵力就处在弱势，万一出城设伏失败，城中兵力更没有办法守住城市。至于城卫指挥使蛮志新，他手中是齐山城总兵力的绝大多数，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是字里行间不难听出他对同出于军方体系的池音的支持。池音这个人平时也看不出什么，每次遇到也表现的像是对代表着城主的代理执政官尊敬有加，到了关键时候却展现出了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强硬态度，无论西格尔怎么说，都不为所动。

西格尔明白了，以往的尊重仅仅是些无关痛痒的表现而已，真正到了要决定生死的时候，说到底他和其他的执政官相比，在这些人眼里也没什么两样。

其实这种级别的会议他都没有权力参加。他们请他来，不过是因为他身后是来自洛兰沙耶嫡支的城主。

至于那个城主他看了看那个坐在首位的少年，他正在下面这些人不断的争论声中，百无聊赖地抠手指头。

西格尔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坚持道：“好吧，我同意池音大人的建议，后续的相关布置也全交给蛮大人和池大人了。我和城主不懂军事，齐山城的防务就交给两位了。”

池音和蛮志新对视了一眼，一起站起来朝伊比斯和西格尔行了个礼：“我等一定不会辜负城主大人和执政官大人所托，誓死保卫此城。”

“那两位大人先去布置吧，散会。”

在蛮志新和池音带领之下，一大群人跟在身后走出去。转眼间议事厅中就只剩下了西格尔和伊比斯。伊比斯脸上还带着些茫然，问：“会议开完了？”

西格尔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