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关门关窗,防偸防盗咯!”
“嘟嘟,夏至未至,防风防病咯!”
……
梆子声敲过两遍,王易才有了点点睡意,才要眯过去,旁边的李化羽却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行,你得帮我再擦一擦。”
王易无奈,轻轻的翻身坐起,拉着李化羽到了外面院中,去后厨陪着笑脸,跟打瞌睡的客栈伙计又要了一盆热水,借着明亮的月光,给李化羽用力擦着身上的淤青。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干嘛莫名其妙的跟人打架啊。”王易边擦边唠叨。
李化羽赤裸着上身,坐在小矮凳上,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说:“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那个刘守道,非要我去……哎哟,轻一些,那边挨了一下狠的。”
“那人家下午送了伤药过来,你还非往外推。”王易道,“你忍着点,我可不是岚姐,没法轻手轻脚。”
李化羽叹着气:“算了,也不容易。我看他今天去退那身衣衫的时候,因为弄脏了,店家死活多收了他20文清洗费,把他心疼的直抹泪,心一软,就没要他的伤药……再说了,我哪儿知道现在的伤药这么贵啊。”
王易道:“你还以为这是随便就能买到云南白药的以前呢……没事儿,吴大夫不是说了嘛,没伤筋动骨,将养几天就行了。”
“那姓吴的赤脚医生看着快七十了,靠不靠谱啊?我觉得明天还是花点钱买两块膏药贴一贴吧,胸口这块闷的慌。”李化羽自己反倒觉得不保险了。
“这台词应该是我说的吧?”王易笑了,“你可想好了,一块膏药不便宜,怎么着也得二三十文,你从刘守道那里拿好像也就这个数吧?!”
李化羽一拍大腿,怒道:“哎呀,谁说不是呢,亏大了。”
他这一声大了点,院子内外许多人被惊醒,顿时响起一片怒骂:
“娘咧,你们折腾啥!”
“你们不睡别人还睡呢。”
“小点声儿!”
……
李化羽和王易赶紧忙不迭的道歉,半晌才相视一笑,收拾一番便回房睡下了。
他们睡下的时候,县学的大厅里却是灯火通明。
评卷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特别是千余名考生的试卷,需要在短短一个晚上就评定出来,这份辛劳……好吧,其实本来不应该这么辛劳的。
按照以往的规矩,先挑选出已经交了钱的考生试卷,择优评定,然后再从剩余的答卷中拣选出部分优秀答卷,交给县令和县学的督学裁定取中名额便算完工。
因为交卷时间的不同以及事先的准备,往往不到半夜,评卷工作便能完成。但这一次,县令为了体现大公无私和唯才是举,不肯收一文钱,顿时让下面的人都有点苦不堪言。
本朝制度,一个县衙里有六房,相对应于朝廷的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主事由县令任免,称为书吏或者承发吏。这些书吏都要参与县试的评卷工作当然,他们只有筛选装订的任务,没有决定取中与否的权力。
有的县令为了偷懒,还会增设书房,六房的事宜先提交到书房过滤,然后再交给县令决断,这个书房的主事便被称为书办。但是,这个书房不是朝廷的正规编制,是县令自己私设,月俸自然也由县令自己负责。而在县试这种正规场合里,书办自然也是无法参加的。
读书科举教育这种事,平时是由一县的督学和教谕负责,县令只需要在最后关头画圈就行。这次恩科加考,涞州县的督学和教谕可没有县尊那般清廉自守,该收的钱一分没少。不过他们的权力不够大,所以每次拿的也不是特别多。
正常来讲,官差将答卷收好,交给六房书吏分类装订,字迹模糊、卷面不整或者有明显犯讳的答卷便直接丢掉要同时经过三房书吏首肯才行然后便将整理好的答卷交给教谕点选,教谕点选完毕再交给督学督看。在督看这个过程中,县令的评选和督学的督看是可以同时进行的,也就是说,县令看完再给督学督看也行,督学督看完再给县令评选也行。
同一份答卷必须经过两三道关卡,最终才能有取中的可能。
因为收了钱,教谕的点选和督学的督看工作量不小,必须严格记住给钱了的人名不说,还要写上自己的评语,所以更漏都打了三更,工作才做了不到一半。
各房书吏也都腰酸背痛,眼睛也被灯油蜡烛的烟熏的发花。
没办法,千余份幼儿园答卷放在谁面前都是一个样子。到后来,各房书吏都懒得仔细看内容,只要大致扫个开头,卷面齐整,字迹清晰就过了。
就这样,王易的答卷最终落到了钱教谕的手中。
许是看多了狗屁不通的文章,乍一看到王易那清晰隽秀的馆阁体答卷,他的眼前就是一亮。
“仁未易名,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
钱教谕不由点点头,嗯,这句破题切中要领,的确不错。
再看下一句:“夫仁非利与命比,而子亦罕言之,殆以其不易达乎?彼达巷者又何以称焉。”
嗯,不错,不错。
钱教谕赞许的“嗯嗯”声有点大,在这安静的县学大厅里颇为突出。
李县令也工作的有些脑懵,早知道不收钱会有这么大的工作量,他就不应该那么奉公廉洁的……后悔无用,只能继续煎熬,听见钱教谕“嗯嗯”仿佛便秘的声响有些不悦,再看他摇头晃脑的在品读一份答卷,心头更是无名火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收了钱,收钱便也罢了,本县严格把关,定不让滥竽充数,但你这样表演就有些过分了……这是看到大主雇的答卷了吗?
想到他们收钱收到手软,自己一无所得还要在此煎熬,李县令的无名火越烧越旺,心头暗暗决定,等会儿钱教谕拿过来的这份答卷哪怕再好,本县也要叫他落榜。
旁边的王督学也一脸好奇地看向钱教谕,心头也有疑问:是不是城南马家那位公子的答卷出现了?
心头不解,王督学也懒得理会,迟早这篇答卷会到自己手上,低头继续督看,一扫封面上的名字,却发现城南马公子的答卷正在自己手上,不由一怔,抬头又望向钱教谕:老钱这是怎么了?
王易的文章是做的真好,钱教谕颇为欣喜,阅完在封面用笔轻轻点了一下,立马起身,将答卷交给李县令,道:“县尊,学生点选到佳作一篇,还请县尊过目。”
一县教谕,最多也只是个举人出身,有些甚至是秀才,而县令最起码也是进士文凭,所以教谕在县尊面前一般以“学生”自称。
李县令早就对这篇答卷有了反感,不论它是谁所作,心中已经确定要落选此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接过,自顾自地看手中的答卷。
钱教谕的神色颇为尴尬,心中却是恼恨:要清廉自守的是你,要唯才是举的也是你,我好不容易点选出一篇佳作,你却看都不看,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