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她亲儿子堡宗朱祁镇的安危,一个是她亲孙子朱见深的安危,最后便是她自己的安危。
他一个孝悌之心可昭日月的懦弱亲王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定了监国人选后,此时已至寅时四刻,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时间,届时文武百官将齐聚文华殿共议朝政。
孙太后倦声道:“诸位大人,今日早朝暂缓,明日朝会再下圣意举郕王监国。诸位回去后,与百官知会一声,免得庭上失态……”
说到此,孙太后幽幽看了郕王一眼。就你最是粗鄙。
珠帘后,妇人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却见一人,踏出半步,朗声道:“启禀太后,臣有事启奏。”
高坐钓鱼台的悠闲王爷,连瞅都懒得瞅一眼,不出意外于侍郎。
“禀。”
于谦正色道:“子时时分,除一份军报外。臣还收到千户梁贵快马加鞭送来的一份圣上口喻。天子确已北狩,虏贼索金二千,银贰万,珍珠八托,九龙蟒缎九匹犒军。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应允。虏贼,饕餮也,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以金银钱帛救人,无异于抱薪救火。”
于谦身后,亦有一名绯红常服孔雀纹的官员站出身,道:“启禀太后,臣内阁学士陈循附于侍郎议。”
好哇!奸臣自己跳出来了,一个于谦,一个陈循。
朕要在功劳簿上记你们头笔。
然而此时此刻,朱祁钰的身份还是一位孝子贤弟,都不牢太后发难,当场暴跳起身,怒声喝骂。
“于谦,陈循,尔等当真狼心狗肺之徒?天子北……”
“郕王。”一道疾声喝止了怒火滔天的朱祁钰。
珠帘之后,悠悠出声。
“钱帛一事,哀家自有商定,不劳诸位大人费心了。”
随即,手臂一挥,语气疲惫道:“哀家倦了,诸位大人暂且退下吧。其余诸事,待朝堂之上再行商议。”
伴随着诸臣的告退声,孙太后独独朝朱祁钰唤了声。
“郕王,你暂留片刻。”
宫女卷帘,轻纱除影,太后真容水落、石出。
史载:宣宗孝恭皇后孙氏,邹平人,幼有美色。
史官评:孙贵妃体态妖娆,性情狡黠,少成若天性,百般取悦上意。
“太后,孤要替皇兄夷了于谦、陈循三族。以立天威。”朱祁钰犹自不解气道。
孙太后一个狠戾眼神挥退了左右亲信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秉笔太监兴安,以及一众宫女。
本仁殿中独留二人。
痛骂出声:“莽夫无谋。土木堡一战,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皆以身殉国。于、陈二人便是未来的两部尚书。你乃大明监国亲王,竟出此狂悖之言,夷两部尚书的三族?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我皇家颜面何存?”
皇家颜面在堡宗那,他护的最好。
朱祁钰犹自不服气,梗着脑袋回道:“那我便辞了这监国之职,削了这亲王身份。手提三尺青锋,亲自去于谦陈循处替皇兄讨个道理。也让这俩无君无父的虎豹豺狼之徒知晓什么叫作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你……”孙太后被朱祁钰气了个半死,秀手高扬,就要给他一巴掌。
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发此禽兽言语。
偏偏就是这禽兽话语,最契合哀家内心。
孙太后鼻息一哼,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凶凶剐了一眼,念你一片愚悌,便饶你一次。
“誒……”长叹一声,端正身姿,缓缓开口道:“郕王,你终究还是不懂。为君者,在权衡,在均势。文臣、武将、勋贵、阉宦,四方角力,明争暗斗,独君皇坐山观虎,笼外笑犬。此为帝王心术,懂否?”
孙太后微一抬眸,正对上朱祁钰那清澈到不留一丝智慧的目光,不免心中自嘲一笑。
终究是自己多虑了,就这废柴王爷,哪懂什么帝王心术啊!
教都教不明白的一个憨货。
换了个语气,如唠家常一般,问道:“郕王,你觉得陛下长子见深如何?”
成化犁廷,是朱家的种。
但此刻朱祁钰也不能把二十年后的事告诉孙太后,沉吟片刻,答道:“皇侄见深,天资淬美,美……美若……”
孙太后叹息一摇头,一拂袖,打断了朱祁钰言语,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材,连两句好听话都说不完整,再叫你捧下去,止不定还要出什么狂浪言语。
“哀家欲立见深为太子,殿下你意如何?”
“谨遵太后懿……”朱祁钰躬身便要听旨,话说一半,面色一顿,道:“太后,敢问皇兄可有旨意?若是无皇兄旨意,臣……”
孙太后对于朱祁钰的反应,欣慰但略有一丝不满。
欣慰的是他对自己的旨意几乎到了盲从的地步,不满的是在朱祁钰心里,他的皇兄还是凌驾于自己这个太后之上。
即便是理所应当,但孙太后心中依旧不快。
权欲熏心,不过如是。
孙太后今日独留朱祁钰,不过是要他一个态度,至于他的答案,其实不算重要。
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态度,孙太后也没有再多留朱祁钰,当即便打发他走了。
“臣,告退。”
朱祁钰行了一礼,缓缓告退。
待出了本仁殿,关上房门,朱祁钰才长舒了一口浊气。
这妖后,还真怪难伺候哩!
句句都是试探,步步都是陷阱。依前世景泰帝的权谋,确实玩弄不过。
但既然天开一线生机,安能重蹈覆辙?
且不论说为大明绵延国祚多少载,朕只着眼在位一朝。
许我一甲子,朕将亲率大明铁骑开万世不朽之功。
至于明、贤、暴、戾,且由后世评断,与朕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