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师傅,既然君王皆青睐法家,为何周朝之时,不是所有诸侯悉数奉行法家学说?”
“公子有所不知,周朝之列国并非尽如我大秦这般君权至上。彼时天子受制于诸侯,诸侯受制于卿大夫。如晋国为赵、魏、韩三家瓜分;齐国姜姓宗室为田氏所戮;楚国王室始终为屈、景、昭三家所制。”
“报——”一名廷尉府下人急推开政事堂门,气喘吁吁地四肢跪地在李斯面前道,“大人,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李斯问道。
下人见嬴信在旁,附在李斯耳边窃窃私语。只见李斯眉头先是一皱,随后又舒张开来,并让下人退下。
“师傅,出了何事?”
“方才下人禀报,丞相大人于昨日宫宴结束回府后便不省人事,夜间已无气息。”
“啊这……想必是丞相大人年事已高,昨日又饮了那么多酒,身子难以承受,故而……”
“诏书到——”宫中太监来到政事堂道,“廷尉李斯接诏。”
李斯与嬴信见使者到来宣读诏书,二人下跪聆诏。太监不紧不慢地宣读起诏书内容:
“大秦皇帝诏:天行无常,人有祸福。丞相王绾,性行淑均,屡献良策,甚合朕意。苍天不公,歼我良臣,贤相薨逝,朕心实悲。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相。廷尉李斯,经天纬地,学识超群,可堪大任。擢廷尉李斯为大秦丞相,望克己勤勉,一心为国,廉洁奉公,不负君恩。诏书毕。”
“臣领诏谢恩。”李斯道。
太监拱手作揖道:“恭贺李大人荣升丞相。”
李斯道:“陛下慧眼识人,李斯定当竭尽所能。”
“诏书带到,咱家回宫复命。”
“公公慢走。”
太监转身走出政事堂,嬴信随即向李斯贺喜。已是晌午时分,李斯留嬴信吃饭。
饭后,李斯带嬴信去了偏房,里面供奉着一尊牌位。牌位上书:先韩国公子韩非之灵位。李斯身披一袭素衣,命人摆上贡品,自己跪坐于牌位前,斟上一杯酒。
“师弟啊,你看到了吧?大秦已然统一天下,而师兄我今日也已是一国之相。只怜你一身才学,眼里只有韩国,倘若归顺陛下,何愁抱负无处施展?人各有命,呜呼哀哉!尚飨。”
“师傅,这灵位是?”
“韩非,臣的同门师弟。”
“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关于臣害死韩非之事?”
“外人皆是如此传言。”
“外人传言不虚,确是臣害死韩非。”
“师傅为何如此做法?”
“臣杀害韩非,既是私心,更是为大秦所虑。”
“此话怎讲?”
“公子容臣细说。臣与韩非曾同为荀夫子弟子,臣比韩非早入师门,故臣是韩非师兄。臣本楚国一介布衣,师从荀夫子学帝王术,乃为臣个人抱负计;韩非则不然,他贵为韩国公子,所学皆为振兴韩国。臣不护短,臣之才能学识远不及韩非。陛下曾闻韩非文章,甚是喜爱,甚至不惜以灭国相威胁,逼迫韩王交出韩非。韩王软弱,只得遣韩非入秦。然韩非入秦之目的只为存韩,不愿效忠于秦。韩非乃大才,若任其留于秦,则秦不知何时才可一统天下;若放其归国,亦或为他国所用,必为秦之大患。故臣上书谏陛下将韩非下狱,陛下准许。陛下乃爱才之人,臣恐陛下日久生变,故又亲携毒药,令其饮下。”
“那么师傅是否真有嫉妒韩非之心?”
“不瞒公子,这个臣确实有。否则今日之大秦丞相,或许便是韩非。但臣之公心大于私心,倘若臣杀韩非皆为私心,陛下又岂会在臣擅自毒杀韩非后又重用臣。”
“师傅言之有理。韩非在临死前可有遗言?”
“自然是有,所言两条:一为他断言大秦必将会一统天下;二为他认为臣私心过重,宜尽早辞官回乡,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师傅如何看?”
“前一条韩非说中;至于后一条……臣乃追名逐利之徒,纵然性命难保,亦无恨矣。大丈夫若不能实现心中抱负,又何必活着!”
“想不到师傅不仅为名利之徒,亦是如此坦诚热血之大丈夫!嬴信感佩。”
“公子请记,为人臣者,贤能与否,不在于谏言何等高明,而在谏言能否为君上所纳。谏言再高明,君上不纳,亦是无用,何谈贤能?故欲展心中抱负,需位高权重,权柄越大,能为之事愈多。切莫自命清高,误人误己。”
“诺。嬴信谨遵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