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一身菲拉格慕的细条纹西装,脸上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推着LV行李箱,在机场里面兜了个圈子,然后随着人群慢慢往外走。
机场里接机的人不多,我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大红长裙的红姐,她身边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脸上一笑,肉都堆在了一起,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
看来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李孟德了,排场看起来还不小。李孟德的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一个拿着保温杯和公文包,另一个手里举着一个接机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珠港民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志明先生”。
因为红姐现在身份已经变成了高志红,为了避免李孟德对我们的身份起疑心,我给自己换了个假身份,我现在叫刘志明,是珠港民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这次是总公司派来来内地专门考察钢铁厂的。
“刘总,刘总!呢度!(珠港话,意为:这里、这儿)”红姐一见到我,很高兴的挥着手用珠港话大声喊道。
“刘总,呢希红星钢铁厂,李孟德厂长。”红姐笑着为我们互相做介绍,“这位是珠港民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志明先生。”
“刘总真是年轻有为啊。”李孟德一边跟我客套,一边接过我的行李箱,转手递给跟班,然后为我拉开车门。
我只是客气的笑了笑,并没有接李孟德的话,直接上车坐下。李孟德看到我冷淡的态度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跟着上了车,挤在我旁边,坐在副驾驶的跟班立马扭身,把保温杯给李孟德递了过来。
一路上,李孟德几次想要找机会和我搭话,我都假装看窗外没听到。
“咁细嘅地方,路真系烂呀,扽死个人……公司睇啱嘅系东北嘅钢铁厂,唔系睇安生同你个面,我根本唔会嚟(珠港话,意为:这种小地方,路真是烂呀,颠死个人……公司看中的是东北的钢铁厂,要不是看安先生和你的面子,我根本不会来)。”我一边向红姐抱怨,一边用余光瞟向李孟德,观察他的反应。
红姐的身份是被港商包养的二奶,也就是这个安先生,小虎是红姐和这个安先生的私生子。而我跟安先生和红姐是私下的好友。
李孟德就跟没听到我的抱怨一样,脸上的笑容半分不减,一脸的憨厚正直,要不是我提前调查过,知道他的一些底细,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车辆一路平稳的朝着甘丹大酒店驶去,路途远远的经过了红星钢铁厂,能隐约看到钢铁厂的炼钢高炉,钢铁厂附近的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大片麦田,现在正值八月,小麦已经收割完毕,田野上耸立着零零星星的白色大棚。
不远处的麦田里,几个穿着红星钢铁厂工作服的妇女背着蛇皮袋在前面跑,几个拿着锄头的农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有一个妇女脚下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人和背上的蛇皮袋子都摔了出去,袋子里还摔出几个茄子南瓜,姿势之滑稽,活像在演电影一样。
我见状故意用普通话问李孟德,“李厂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那几个妇女应该是你们厂子里的人吧,已经穷得连菜都买不起了吗?”
李孟德痛心疾首地跟我说道:“这是一小撮之前被厂子里清理掉的投机倒把分子!这些人平时都是好吃懒做,到处占便宜,严重损害了厂子和其他人的利益,已经没得救了,所以不得已安排了他们下岗。不过刘经理你放心,现在我们红星钢铁厂的员工,个个都勤劳守法!”
我没有继续说话,心里明白那些应该都是不听李孟德话的人。
我装出来的冷淡并没有冲淡李孟德的热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甘丹大酒店,我刚吃完早餐,就被他在酒店大厅堵住,非常热情的邀请我去红星钢铁厂参观。
盛情难却,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李孟德来了红星钢铁厂。
红星钢铁厂和甘丹大酒店一样,是明显的苏式风格。所有的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的,钢铁厂红砖外面的管道上爬满了铁锈,两座高耸的炼钢高炉,已经停止了运转,厂区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开着拖车的搬运工正在进进出出的忙活,其他没活的工人愁眉苦脸的聚在角落里抽烟。
工厂虽然暂时还没有倒闭,但颓败的气息已经无处不在。
我和李孟德走在前面,副厂长和车间主任跟在后面,看到我们走过,那些工人们头也不抬,半点都不好奇,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厂长,你们厂现在的这种苏式设备,早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国际上都已经统一换成自动化设备了。” 我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在器材上敲敲打打,满脸嫌弃。“还有啊,你们这么大的一个生产车间,居然连除尘器都没装……”
面对我的各种挑剔,李孟德丝毫不以为意,参观完厂区后,笑嘻嘻的拉我走进办公楼,说上去坐坐喝杯茶,然后一会儿去食堂吃顿便饭。
厂长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和外面完全不一样,是纯美式风,米色羊毛地毯,胡桃木大办公桌,金色天鹅绒窗帘,乍一看还以为来到美国总统的会议室。
李孟德拉开书柜的玻璃门,捧出一个根雕茶叶罐,说这个是别人送给他的铁观音王,自己平常都舍不得喝,为的就是今天拿出来款待贵客。
“这年头啊,风气败坏,大家动不动就是谈效率,谈钱,唯结果论。其实我一直觉得吧,钱只是个工具,是次要的,做事之前得先做人,只要你的智慧和格局打开了,其他东西自然而然的就都被吸引来了。”喝茶时李孟德向我抱怨道,“我其实最不耐烦管那些杂务的,我是个诗人!”
李孟德从桌子上的红木匣子里拿出一摞杂志,给我看他写的诗。我接过来一看,上面三本是《甘丹文学》,下面全是钢铁厂内刊《红星》。
他写的基本都是七言古诗,我翻到一首《红星之春》,上面写着:“红星初升金光照,青松傲雪枝尤茂。燕赵男儿竖高炉,热血豪情冲九霄。”我称赞说这首写得好哇,气势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