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黄小兵从外面进来,大老秦赶紧将保单收了起来,脸上不动声色。
黄小兵在大老秦耳边说了几句话,大老秦犹豫了一下,对黄小兵说:“今天下雨,怕是不好处理。”
黄小兵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大老秦赶快准备,就出去了。
黄小兵走后,大老秦阴沉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和陈品志。
还没等大老秦开口问,陈品志先说了:“我和高志明在赌场看见的,就悄悄藏起来了,想来感觉得提醒你一下。”
大老秦把收起来的保单拿出来,又看了看,没有说话,不过脸上多了几分阴沉,然后让陈品志准备一下,准备带我下井。
陈品志和大老秦带着我到矿口的时候,黄小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大老秦腿脚不方便,让黄小兵和陈品志带我下去。
矿井非常黑,黄小兵押着我走了很远,到了瓦斯室附近。他到里面拿了一把锤子和一把斧头,问陈品志:“小子,准备的怎么样了,选哪个?”
我能感觉到,在这种情形下,陈品志有点虚,他掂量了掂量锤子又掂量了掂量斧头,问黄小兵:“斧头应该往哪儿砍,总不能一通乱砍吧。”
黄小兵看出了陈品志有点发怵,他说:“这回我先给你打个样,让你看看斧头应该怎么使。”
黄小兵说完,拿过陈品志手里的斧头,冲着我扬了起来,斧刃闪烁出一道寒光,我心想这下完了。
这时一把锤子突然从后面砸到了黄小兵的脑袋上,黄小兵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便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大老秦气喘吁吁地站在黄小兵后面,刚才太紧张,我们都没注意到他。再低头看黄小兵,后脑勺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了一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锤完黄小兵,大老秦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又举起锤子砸向我。
大老秦的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陈品志瞬间捡起地上的斧头向大老秦砍去,大老秦躲开了,斧头第一下砍中了瓦斯,地下瞬间充满瓦斯的味道。
陈品志又一把抓起斧头,再次冲着大老秦砍去,到底腿脚不方便,这回大老秦没来得及躲开,被陈品志砍中了头,不过大老秦抡起的锤子也同时砸中了陈品志。
陈品志死的时候,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却无能为力。
矿井里的瓦斯味道越来越重,应该快要爆炸了。我来不及难过,爬起来,脚步不停的往外跑,一直跑到矿井外面,刚出矿井没多远,背后的矿井“轰”的一声爆炸了,被炸飞的煤点子砸在我的脸上,打得生疼。
我沿着陈品志找到的那条小路从煤矿跑出来之后,一直跑到附近村民家里,连夜报了警,但一夜过去了都没等到警察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村民家的小床上,不停地发抖,几乎要冻死在这个夏季。
我感觉到世界在逐渐向我展露出它的真面目,它是一块石头,不停砸我的头。
陈品志是我从石溪村出来第一个有交集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定义我俩的关系,说是朋友吧,他骗过我。说他是个骗子吧,好像他只骗过我那二十几块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骗过我什么,反而在矿上的时候还处处照顾着我。
眼睁睁的看着陈品志死在我面前,就像看着我哥再一次死亡。
我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如果自己没有提出制作假保单,如果自己没有因为好奇发现矿场的秘密,如果我俩没有来矿场,如果他没有在新兴遇到我,陈品志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是不是还在寻找着他的金矿,说不好明天就能找到,然后还清债务,以后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陈品志。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第二天,我带着从土赌场顺来的钱,又回到了新兴,买了火车票,跑去了南洋。
在黄小兵的保单里,没有我哥的名字,我心里又有了侥幸。
我哥或许没有死,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南洋找那个叫张志勇的男人。
离开云阳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大老秦当时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他知道黄小兵给我投了保险,他也想赌一把。
许多年后,偶然间碰巧遇到一个挖金矿发财的人,叫彭金飞。
我看他留着金黄色圆寸头,觉得有点眼熟。
彭金飞说他一九九九年曾经在云阳的一个小县城看赌场,那个赌场实际上靠煤矿杀猪养着,里边的赌徒经常因为欠债去杀人,或者被杀。
我问那段时间华宁有个煤矿瓦斯爆炸你还有印象吗?
彭金飞说,可太有印象了。
“本来以为就是正常的杀猪骗保,结果那次死的是两个矿上的杀猪匠,和一个小孩,据说小孩的尸体都被炸碎了,怎么都拼不起来。死掉的小孩跟你一样,也叫高志明,据说才十七岁吧,三个人中只有他被投了保险。”
出事之后,这盘子的背后老板,找了几个人扮演高志明的家人去矿上闹,尸体都凑不齐,谁知道谁是谁,最后还是保险公司认栽,赔了笔钱了事。
和彭金飞告别以后,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两腿发飘,陈品志最终是替我死掉的。我想起当年的事情,其实陈品志在那天晚上下井前,和我说过他想回趟家,他说他想他妈了,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有了预感。
彭金飞就是在哀牢山挖金子起家的,如果陈品志活着,这些金子估计轮不到彭金飞,人的命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过邮局,我忽然想起当年从石溪村出来的时候收到的那封信,觉得也应该把陈品志的事告诉给他的家人,我买了邮票和信封,但是地址一栏,却迟迟留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