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琴,前段日子,我进京陛见时,你们专程来看望我,叫我带的东西,带的话,我也如数带到了,可是...”
“沅甫,有话直说。”
“唉~~”
曾国荃深叹一口气,内心情感交织,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碗沿,侧头看着窗外江景,喃喃自语: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残阳如诗,江水如画,真个是美不胜收呀。”
彭玉麟满脸疑惑的盯着曾国荃,见夕阳浮在他的脸上,刀疤密纹相互交织,心头不免感叹,曾经那个傲然天地间,气冲云霄汉的九帅,正如这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了。
“雪琴呐,虽然我提出了海防之重的军策,皇上也大加赞许,十分认可,但是,这件事真办起来却是很棘手呀。”
“沅甫何出此言?”
“雪琴,你久不上朝,长处军营,自然不明其中缘故,你听我给你细细讲来。”
曾国荃呷了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随后立稳身子,端坐在蒲垫上。
他事无巨细的将这次进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以及陛见时幼皇如何勤学好问,慈禧太后如何专政弄权。
讲的是绘声绘色,清清楚楚,但是,最关键的醇亲王相邀一事,他却有意回避了。
果然,彭玉麟听后,立马拍桌而起,怒火中烧,愤愤道:
“京城官僚,个个是尸餐素位!八旗子弟,多是酒囊饭袋!慈禧太后,也只顾及个人得失!朝廷再由这群人把持,早晚得像赵烈文说的那样,轰然倒台!”
“雪琴,不可如此冒失,小心隔墙有耳!”
曾国荃急忙伸手将彭玉麟拉回蒲垫上,彭玉麟苦笑一声,也转头看向窗外,凝望着江面夜色。
“沅甫,实不相瞒,自从涤丈逝世后,我心头早生退意,我的退省庵已建好三处,赋闲在家,吟诗作画才是我目前该做的事呀!”
“雪琴呐,巨峨巍巍,却似残烛,残烛之中,尚有生机呀。”
故友相见,本该杯酒言欢,喜满眉梢,不知为何,此刻的氛围,却异常沉重。
俩人究竟是在哀叹国运不幸,还是在怨恨自己不能擎天撼地,其中缘故,也只有他们自个儿的心中才最清楚。
“吾皇天资卓越,敏而好学,只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一心辅佐,鞠躬尽瘁。我相信皇上会带领我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彭玉麟抬眼,正对着曾国荃眼中射出的灼灼火光,不由得想起以往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心头大受感染,他将碗中清茶一饮而尽,接着高举茶碗,“啪”的一声摔碎在脚下,随后坚定开口:
“沅甫,你我兄弟二人,皆为朝廷肱股之臣,我朝正值这千古未有之大变,你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如果你一声令下,我立马带领全体水师,上京擒贼,将那慈禧妖人斩于殿下!”
“哎呀!雪琴!我不是这个意思!”
曾国荃一听,慌得急忙冲上前去,紧紧捂住彭玉麟的嘴巴。
随后,曾国荃肩并肩,紧挨着彭玉麟坐下,将一路而来,心头盘算的谋略细细讲与他听。
说是曾国荃的盘算,其实,倒不如说是两位亲王传递的密信,曾国荃稍加整合,提炼精取了一些重要片段,至于什么加官进爵,世袭罔替之类的空口白话,曾国荃觉得没必要,也懒得讲。
“沅甫!当了几年地方官,心思果然缜密不少!涤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许多呀!”
彭玉麟听得入迷,听话间连连点头示意,最后还不忘由衷的夸赞一番。
“时候不早了,我要连夜赶往兰州,不能耽搁上任的时间,避免朝中生疑。”
曾国荃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彭玉麟弯腰抱拳,彭玉麟急忙起身回礼。
夜晚时分,江水滔滔,烟波浩瀚,一艘快船悄无声息划到水师的战船旁,临别前,两人在甲板上再次紧紧相拥,互祝平安。
曾国荃顺着舷梯,跳上快船,快船随即张开风帆,快速起桨,曾国荃立在船头,朝着挥手送别的彭玉麟高声大喊:
“雪琴呐!不要气馁!你记住!我朝,不可一日无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