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婵扭头一看,人群中一个穿褐底兰花纹翻领胡服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腰身秀挺、眉眼温婉、有大家闺秀的端雅,也有武林侠女的英气,正是田记的三娘子田贞。
田贞向钟婵微微颔首,眼含歉意。
钟婵本就通情达理,对田贞也颇有好感。武林中女子本就不多,有如此气度的女子就更不多见了。钟婵心念一转,爽快起身让桌,径直坐到了尾随她的两人那桌。
掌柜马上跟来,向那两人不住道歉。那两人就像是科场舞弊被检举,满脸尴尬,眼睛都不敢直视钟婵。钟婵大大落落地瞅着两人,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两位兄台觉得这店里的葡萄酒如何?”钟婵端起杯,打破了桌上的尴尬。钟婵留意到,两人一路上只喝葡萄酒,今天他们桌上摆的依然是葡萄酒。
两人中身穿灰袍、身量稍矮的一人道:“阁下也好这葡萄美酒?”
钟婵道:“不常喝,还望兄台指点。”
灰袍男子道:“这店里的葡萄酒,酒色清亮、入口丰满、稍感生涩,也算不错。”
“葡萄酒可是源自西域?”
钟婵如同和老熟人闲聊,让灰袍男子稍稍放松了警惕。灰袍男子啜了一口酒,道:“本朝葡萄酒源自高昌,太宗朝时引入。高昌马乳葡萄鲜甜,最适酿酒,长安、洛阳、晋阳等地皆有种植。这店里的葡萄酒,应是高昌葡萄酝造,与关内略有差异。”
正说着,伙计端上来一盘炙羊肉,放在钟婵面前。
钟婵奇道:“我没有要这羊肉。”
伙计道:“客官,这是田记三娘子让送来的,说聊表歉意。”
钟婵又转身望向田贞和沈恬,叉手施了一礼。田贞笑着叉手还礼,笑容真挚。钟婵心中对田贞又添了一分好感。
钟婵重又瞅向灰袍男子,接着道:“阁下于葡萄酒如此精熟,后生佩服。不知两位是哪里人氏?”
听到钟婵问起来历,灰袍男子立刻警惕起来,小心答道:“不敢当,我二人自洛阳来,只是恋酒贪杯,哪里谈得上精熟。”
钟婵见二人不再多言,吃过饭后便回到客房,倚着窗棂欣赏月影下的黄土。
月光似乎格外清冷,钟婵不禁想起了远在襄阳的父亲和师妹师弟,不知父亲的病好些了吗?钟秀是不是又欺负小师弟?想着想着,心里感觉一股暖流,直涌上头、挤进眼里……
钟婵努力清空思念,愁思无益、只会让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钟婵收敛心神,重又开始思索净血教一事。父亲说过,如果“牛老头回乡”,此事便与黎生无关,切不可搅扰他的女儿。剩下就只有一条线索可寻。
黎生曾跟钟侑偿说过:黎生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在河边救了一个就快饿死的方士。方士叫赵修,会医术和丹药,治好了黎生父亲和好些村民的顽疾,黎生父亲便让他在家里住了下来。赵修话不多、也不收徒弟,只把医技和炼丹配药之法教给黎生以谢救命之恩。赵修每天除了看病和炼药,就是到处游走,有时一走就是三五天不回家,大家都以为他去采草药。
后来有一天,赵修带着黎生出去,沿着河走了一天,走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洞里是一条暗河,赵修找到河边的一个石窟,里面竟然是一间墓室。赵修说这是他师父的墓,他知道自己阳寿将尽,为了找师父的墓四处奔走,盘缠用尽,差点饿死在弱水边。赵修让黎生在棺椁前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报答授业之恩,然后让黎生回去,并且永不对外人提起。赵修则留在墓里陪伴师父直至寿终。
后来,黎生凭着医药之术闯出了名堂,离开家乡想要大展拳脚,却误入净血教。逃出净血教后,黎生和师兄薛果担心净血教会贻害更多人,便将净血教的事记下来藏在两本书里,一人一本。如果他们被杀,希望后人能揭破净血教的恶行。
因净血教追杀得紧,黎生想起赵修师父的墓室极其隐蔽,可躲避追杀,便回家乡找到墓室躲了一年半载,觉得这样活着了无生趣、与死无异,便回到村子里。这才知道父母已经过世、妹妹出嫁、弟弟一家人住在老房子里。黎生不想连累家人,索性不再躲避,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在三茅山遇到钟侑偿,后来总算过上安稳的日子。
如果净血教被盗与黎生无关,父亲还能想到的唯一线索便是那本书。黎生将所学医术和炼丹配药之法整理成两册书,取名《金丹炼真法式》,净血教之事就藏在这书册中。黎生将书留在了赵修师父的墓里。赵修师父的墓在黎生的家乡甘州张掖县郊,看来还得继续西行。
钟婵一边思忖一边换上夜行衣,她出门在外都是穿着夜行衣入睡,以备不测,况且今日武人汇聚,混时将至,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