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问的军官摇了摇头,无奈地抬头望着屋顶棚,他默不作声了。
趴桌上写证明的另个军人脸上无表情,欲写又停,手里攥着笔迟疑了老半天,慢腾腾地在纸上写完了两人的证明书。
李明喜和范国臣相互瞅了瞅,他俩走到炕沿边的近前,先后把二拇指伸进桌上的油墨盒里闭着嘴使劲地摁了摁,脸上那专注的表情简直就象鲁迅笔下描写的阿临刑前画押时一模一样,之后两人抬头对视微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在材料上面按下了手印。
后来据伯父讲,几天部队团党委会议室内,气氛严肃。七位党委成员坐在圆桌周围传阅着伯父的外调材料,大家看后凝眉不语,都觉得这太意外了,谁也没想到调查结果会是这种情况。
主持会议的罗团长,环视一下大家,清了清嗓子,以严肃而缓慢的语调张口说道:
“材料大家都看到了吧?我就不重复了。鲁振山同志解放前入伍,跟我多年,我对他非常了解,大家都知道,他有能力有水平,出生入死,对党忠诚,是在战火中锻炼成长起来的优秀军人。每个人的出生不容自己选择,我们要重在看表现,我的意见是选送上学培养深造,以将来为我军建设担负更重要的工作。”
停下话来,他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水,眼睛看着大伙儿,又接着说道:
“这件事对鲁振山来说是人生非常好的机遇,涉及到个人的前途命运,大家做为团党委成员,一定要慎重考虑,不能光衡量他的家庭出身问题。我想应该在两个方面把好关:
第一,政治上是否合格?在这方面他是革命干部,经历多年流血牺牲的战火考验,是不是早就已经与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了?
第二,军事上是否过硬?现在军队缺少有知识会打仗的优秀指挥员,应该着重看他战场上的表现,能不能胜任将来的重任?大家要把这两点先想清楚了,然后再发表意见,一会每人都要表个态,咱们发扬民主,今天会上就把这个事定下来。”
团长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十分明白了,会场的紧张气氛开始有所缓解,有的人点上了香烟,有的人端起杯品着绿茶。
后面挨着坐的副团长和参谋长俩正在交头际耳,好象在交换意见,商量着一会儿发言的口径。罗团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有不同意见!”白政委用右手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镜,接着忽然举起右手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他是团党高官,看到在坐的都偏向了鲁振山一边,觉得气氛不对了。做为政治主官,他感到干部这一块是自己分管,再不表态自身就失职了一样。
“好!老白,说说你的看法吧?”罗团长尴尬地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说。
团长见政委如此表态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因为这件事会前已和白通过气,他没说可否,只说先听听其它党委成员的意见,然后再定。他刚才那番话主要就是说给白政委听的,希望他也能支持这事儿。
会场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白政委脸上了,他把手中的烟在灰缸里掐灭,喝了口水,一脸严厉的表情说:
“鲁振山同志是不错,军事上能打善战,智勇双全,出生入死履立战功。但是我们应该明白培养一个高级军事干部,不能光看这些呀?更主要的是要看政治上是否可靠!他出身在恶霸地主家庭,如带病提拔他,将来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怎么为党负责啊?头脑清醒一下吧同志们!你们不感觉这样做太危险了吗?”
听完白政委这一番话后,大家面面相觑,往下没人敢再替伯父说话了。罗团长爱末能助,只能顺水推舟,最后无奈地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他草草结束了会议。
伯父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按政策规定,这么多年他档案上成份一栏填写的一直是“革命干部”。上学的事本应尊重这一历史事实,可这次外调使得其反,部队说伯父对组织隐瞒了恶霸地主出身。
一个星期后,伯父被清理出中央警卫团,发配转业到边远的青海省皇源牧场。在那里他凭自己的能力几年后干到了场长的职位,那料有人说他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因此被夺权回乡劳动改造。
伯父的遭遇给了我莫大的打击,感觉前途命运很难和生我的家庭分开了。特别是看到父辈们在村里见人就陪笑脸,站在树下都怕树叶掉下来砸坏脑袋的样子,更让我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