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狼听了,感动地点点头。他再问城下的周芳:“可否以胡玉为质?”
周芳想了想,再轻叹口气,点头赞同。
须臾后,吊桥在“呲牙呲牙”的绳索声中被放下了。胡玉昂首挺胸,张开双臂,不带任何兵器,穿过洞开的城门,大摇大摆地上了吊桥,出了城。他一走到周家队列前,几个彪形家丁立即冲上去将其扑倒,五花大绑起来。尔后,周家第一辆牛车便开始进城。
按照通例,每一辆进入句章的牛车与马车都要经过岗哨的盘查。但今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细致的盘查的确有些不便。几个越兵打开牛车的篷布,用刀剑在装满粮食的粮袋上草草捅了几下,见流出的粮粒毫无异处,便麻痹大意了起来。毕竟见了潮的粮食容易发霉,这是人人都懂的常识。越兵也急着想让这些粮食入库。
而等到第一百辆牛车入城的时候,越兵连草草检查的耐心也失去了,挥手就让其从眼前经过。于是,不久后,约八成的周家牛车都过了吊桥,进了城门。
江狼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既然越人所需要的物资几乎都已到手,亮底牌的时候也应快到了。而他的底牌却恰恰是:他最大的王牌周昕已经不存在了。
这时候江狼迟钝的脑瓜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早该想到的问题:只要周家一发现周昕是假的,胡玉必死但素来狡诈的胡玉怎么会料不到这一步呢?难道他真是为了表示对于越王的忠心,而甘心去做人质的吗?而一个刚投降越国不久的海贼,真会对大越那么忠吗?
不安的本能驱使江狼立即用手扶住碟口,往城下胡玉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不由得让其大吃一惊:目下的胡玉虽然还貌似被反绑着,却与一边的周家家丁说笑起来,脸上根本就看不到大难临头的紧张感。
“不好!中计了!”江狼大喊起来。但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后背很凉,很凉尔后,这样的凉凉的感觉立即传到了他的前腹。他低头一看,原来一把环首刀已经洞穿了他的蓑衣、铠甲与身体,在他的肚脐眼的上方露出了其雪亮而狰狞的刀头。刀锋四周的血就着雨水,汹涌地往他自己的下肢流去。
江郎回过头,发现将刀插入他身体的,原来正是假扮周昕的胡十九。江狼无法看见胡十九黄金面具后的表情,但他却清楚地看到了:胡十九的两只手还紧紧地持握在环首刀的刀柄,胸口一起一伏。看来这个杀人的新手,在杀人时竟比被杀者还要紧张。
“孩儿,将刀柄再转几下!”胡玉在城下大喊。
听到提醒的胡十九依言做了。于是,江狼的脏器被全部捣烂,大口的鲜血从其嘴里喷涌而出。在江郎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总算想通了:刚才胡十九与周芳动情的“父子”对话,以及胡玉所提供的每一条建议,都是表演给自己一个人看了。现在戏快要收尾了,演技出色的俳优们则将用观众的血清洗舞台。
因为事情来得过于突然,城头的越兵眼睁睁地看着江狼被杀,却没有任何反应。趁着这个空档,胡十九扔掉了让其烦恼多日的面具,一刀斩了江的首级,持于手中,用力喊出下一句精心编排的台词:“吾奉越王密令,诛杀通汉的反贼江狼,尔等勿要惊慌!”
被完全搞糊涂的越兵面面相觑。到底谁是反贼?谁是忠臣?见众人狐疑,胡十九立即补充:“正在城外的几辆牛车里有官军埋伏,这就是江狼通汉的证据!”
大惊失色的几个执戟越兵马上往城外飞奔,往还没有进城的几辆牛车的篷帐里乱刺。神经过于紧张的越兵竟然还用戟刺中了无辜的牛。牛儿留着眼泪惨嚎着跪地,弄得城门口混乱不堪。
但是,越兵们立即发现:这几辆牛车里,的确只有粮草,没有伏兵。
正在这几个执戟越兵不知所措之际,城内的牛车阵里却发生了大乱。原来伏兵根本就不在这最后几辆牛车里,而是在已入城的牛车队列中。
第一个从牛车里跳出来的,正是孙坚孙文台,第二个则是其生死兄弟祖茂祖大荣。二人用飞快的速度斩下了正在一边看押牛车的几名越卒的首级,然后吹了口哨,让前后两百辆牛车里的伏兵露头。须臾之间,四百支强弩,对准了城头的守军。再过片刻,四百支飞矢,在强劲的弹力下穿过雨雾,飞向了这些依然不知所措的倒霉的兵卒。
除了胡十九,城头的守军几乎都被射死了。胡十九则事先躲在了江狼的身体后,躲过了一劫。他见孙坚已经得手,立即掀翻已被射得似刺猬一般的江狼尸体,站起来对城内官军挥手喊停。然后他立即转过身,一边将江狼的人头往外扔,一边大喊:“趁越军主力尚未回防,快快入城!”
城外周府部曲马上架起事先藏匿的云梯,开始往城墙上爬。胡玉则是第一个爬上城头的人,一上城头就与胡十九大力拥抱,噙着眼泪大喊“孩儿威武”。这一回胡玉说的可真是真心话,而不是给任何人看的表演。与此同时,另外一部分周府部曲则开始奋力搬走依然跪倒在城门口惨嚎的拉牛,试图为后续部队打通进路。至于周芳,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意气勃发地指挥起手下来,俨然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
此刻,一直在下的雨突然变小,然后竟就戛然而止了。蓝天、彩虹、太阳、光明……刚才还在雨雾中扭曲模糊的一切,现在突然变得清澈明晰。胡玉站在城头往城外望去,但见本来布置于周芳部曲背后的三支军队,现在也都失去了大雨的掩护,露出了其本来面目。东边的那一千周府部曲,乃是周家的真正主力,由周芳的二子周昂与三子周喁率领,正在朝这边慢慢移动。西边的一千三百吴郡兵马,由吴郡太守张绍指挥,也在向此处靠拢,徐真、吴景与孙静亦在此军中。这两只军队背后,则有扬州刺史臧旻与丹阳太守陈夤率领的八百精锐丹阳死士。至于周家大公子周昕,则直接留在臧旻身边,得到了官军最为严密的保护或者说是监视。
胡玉与刚登上城楼的孙坚与祖茂一起向城外的汉军大力挥动赤旗,示意后者加快进攻。于是,城外的汉军敲击着金鼓,排列着整齐的军阵,喊着“灭越擒贼”的口号,开始向句章城城门疾步移动。
谁都知道:到了此时,这座古城的命运,以及整个短命的越国的命运,都已经被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