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的喧嚣之声引起了孙坚的注意。他向孙静使了一个脸色,后者便立即去开了道门缝以窥虚实。但见田埂上一支由八人十马组成的马队正在向这边徐徐而来,领头的有一个俊美少年与一个中年男子,前者骑黄马,着白色直裾袍,戴白色葛布帻冠,年纪十六七岁,腰间还悬着环首刀后者骑白马,着朱色直裾袍,戴玄黑色丝绸帻冠,年纪已过不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手里摇着一面灰白色鹤羽扇。后面八名家丁,全部白色头巾、黄色衣着,背上横跨着弓箭,腰间也都悬挂着刀剑。一人手里擎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吴”字。马队最后两匹驮马背上载了藤条箱,不知里面是些什么。
孙静看到了那“吴”字,多半猜到是吴小姐家的人。至于那少年与中年,莫非就是刚才谈话所涉及的吴景与吴彪?他刚想缩头对门内的孙坚通报,不料对面的少年率先发了话:
“那位小哥别躲!请问:这可是孙县尉在富春的老宅?”
孙静只好拱手作答:“正是孙县尉的陋宅。鄙人孙静孙幼台,孙县尉胞弟是也。请问这位公子与这位大人是……”孙静加大嗓门,明知故问。他是希望对方的回答也能够大声到让院内的哥哥听到的地步。
“失敬!原来是孙县尉胞弟!在下钱唐吴景吴奋起,这位是我的叔父吴彪吴绣波。现在我们来找孙县尉家长,有大事商议。请问令尊大人可在?”。
孙静听了,立即觉得刚才院内徐真哥哥的预测或许要应验了。你瞧,吴家没有等到孙坚哥哥去找媒人下聘礼,就急着绕过孙坚来找老父孙钟,明摆着是要用重礼堵上孙家的嘴,让孙家不再提联姻一事!不过,他又瞅了瞅队伍最后两匹老马喘着粗气打着蹄子的衰样,便料知其所载货物不轻。想到这里,孙静心里又偷偷笑了起来。他对吴景作了个揖,又向吴彪鞠了个躬,大声回道:
“家父的确就在寒舍,我马上就去通报!”孙静故意不提孙坚已在昨夜回家的事情,因为他想让哥哥的突然出现吓上吴家叔侄一跳。
回到院里的孙静对着哥哥也使了一个脸色,孙坚心领神会。他对父亲点了点头,立即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暂时隐蔽了起来。孙雯与孙贲则开始迅速收拾稍显杂乱的案几。徐真这时候略感尴尬。孙吴两家的事情,徐家本该回避,但是现在若马上出门,却肯定就会撞上吴家,这无疑就更尴尬了。想到这里,徐真只好摇摇头,也跟着孙坚进屋藏了起来。
第二次出门的孙静立即将已经下马的吴家叔侄引入院子。因为孙宅并不宽敞,吴景便令手下均在院外休息。进门后,一家之主孙钟立即作揖迎向吴家叔侄:
“老朽孙钟,有失远迎。不知吴大人与吴公子今日竟然光临寒舍,真是令蓬荜生辉。不过,孙、吴两家门第相差甚远,平时也无走动,今日不知有何事竟然惊动大驾?”孙钟说这话的时候,全然装作不知儿子昨夜已然救了吴小姐。他想后发制人,静观吴家的反应。
吴彪捋着山羊胡哈哈大笑“老哥何必如此客气!什么门第不门第的!贵公子孙文台可不是什么布衣,他现在可是馀杭县尉,管理一县的治安与武备,位次就在县令与县丞之后!我们这些富户虽然田产多一点,人丁旺一点,也需要孙尉这样的骁勇尉官保境安民,才敢享得几日安闲!这不,孙尉智退海贼,威震吴郡,今日吴某人是代表全宗族来给府上送上一点薄礼,请老哥一定不要推辞!”
孙钟心中一声冷笑。你们吴府送了“薄礼”了,是不是就不想送貌美的侄女上门了?但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犬子斩杀海贼之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官府已经擢升他做了假尉。你看这大汉的天下一百多个郡、国,自光武中兴以外不,自高祖陛下登基以来哪里有布衣跳过县吏的级别直接做尉官的先例?这已经是我孙家承了祖先荫德而得的大福了,哪里还敢向民间勒索别的财物?”
吴景马上插话说:“老伯,您误会了。我叔父不是说去年,而是说昨夜孙尉冒险救下我家姐姐的大恩。”
“哦?有此等事?请公子坐下细讲!”孙钟之所以要听吴景将这故事说一遍,乃是因为他也想自己比对一下吴家的版本与自己儿子说的版本之间的异同。孙坚这小子从小就老爱吹牛,作为父亲的孙钟当然知道他有着毛病。
孙雯在桑树下铺了席子,于是吴家叔侄便盘腿坐下了注:汉代人基本上是席地而坐的,不坐凳子。趁着孙静、孙雯忙着烤茶的功夫,吴景就复述了他昨夜看见的与听姐姐及奴婢转述的孙坚救美之经过。孙钟细细一听,大致与孙坚所述无甚出入,只是吴景只字不提吴甄已经定下的婚约。不过,这一切也都在孙钟意料之中了。
“哐当!”孙坚房内突然传出了陶器落地摔碎的声音。原来孙坚听闻吴景一直不提婚约一事,一时火起,用拳头敲了一下案几,不小心弄碎了一个陶杯。但声音一起,就立即将吴家叔侄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卧房。同躲一房的徐真一看不好,立即对孙坚咬了咬耳朵,孙坚听罢点了点头。于是,他故意解开衣裳,佯装刚刚睡醒,一边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一边对孙钟说道:
“爹,今天来客人了啊!刚才孩儿起身,不小心踢碎了一个陶杯,让爹爹受惊了!”
吴景愣住了原来孙坚在家!吴彪用扇子碰碰他,意思是问:这是不是就是孙坚?吴景点点头。
孙钟反应也很快,装作刚刚听闻儿子昨夜事迹的样子,对孙坚挥手喊道:“儿啊,昨夜挑灯破贼,回家竟然也不和老父说,倒头就睡。你看,吴府多懂礼数,你略施援手,人家就来登门道谢!快穿戴整齐来回礼!”
孙坚立即正好衣冠,对着吴家叔侄二人下礼:“奋起兄,这位想必就是吴伯父了!昨夜之事只是下官职责所在,二位实在太客气了!”
吴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大约料到了孙坚刚才在自己的房内偷听。若真如此,孙坚也肯定知道他刚才没有提婚约之事。他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吴彪,吴彪则对他笑笑,略略摇头,意思是叫他暂先淡定。
吴景有点不自然地对孙坚笑道:“没想到孙尉已经回老宅了啊……这……这也好,哈哈,我们本来就是想要来向孙尉道谢的……呵呵……”
吴景说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连七岁的孙贲听了心中也暗笑。他心想:要是吴家真心向孙坚叔父本人道谢,应当去馀杭县孙坚的官宅,何必跑到富春的孙家老宅呢?吴家又怎么可能事先料到昨夜孙坚叔父回了富春呢?
见吴景搭话漏洞太多,有点生气的吴彪用膝盖碰了他一下,将话头抢了过去:
“孙尉啊,现在你一年俸禄多少?”
“蒙朝廷恩典,一年二百石!”
“呵呵,太低了啊!像孙尉这样的英雄,应当有二千石的俸禄啊!”
二千石是郡太守的俸禄。吴彪这话是暗示孙坚可以做到一郡行政第一长官的高位。孙坚觉得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做答,而孙钟看着吴彪一脸的严肃相,则突然悟到了这话里有话。他马上奉上刚刚孙雯泡好的烤茶,小心地试探着吴彪:
“吴大人……”
“呵呵,老哥,我不是官,叫我绣波就可以了!”注:古代只有平辈人才可以互称表字
“哎……好……绣波……兄,老朽就改口了。犬子目前还是一个假尉,不是正式县尉。绣波兄人脉广,可知何时上面会将犬子扶正?这样,犬子的俸禄也可以升到三百石一级啊。”
孙坚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下吴家有没有帮助自己升一级小官的能力。在当时,是否能够越过“二百石”一级,是基层官员升迁的一道坎。若这步都做不到,“二千石”云云便只是戏言罢了。再说,吴家欠了孙家一个大人情,他主动开这个口也并不丢脸。
不料吴彪却一皱眉。“这恐怕……”
孙坚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