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诚将顾北请到洽谈室。

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靠着落地窗，放有一张转角沙发，中间是玻璃台面的茶几，沙发对面两把椅子，椅子后面的墙面上挂着一台电视。

地面是布纹的，角落摆着大叶的滴水莲，窗户虽被百叶帘遮住，也没开灯，里面依旧十分明亮。

周明诚将顾北让到沙发上，里面已经开了空调，顾北将背包放下，又脱了外套，整个人都感觉十分的放松。

说笑两句，周明诚又出去，给顾北泡了杯茶，忙活半天，他才在椅子上坐下。

“周先生，这次的书稿带来了没？”

顾北点头，拉开背包，拿出一叠书稿。

“这是前面几章的内容，后面的还在写。”

周明诚伸出的手一滞，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

讪讪地：“好的，好的。”

周明诚低头，第一页就四个大字：城南旧事。

城，却不知是哪个城，又是多旧的事，不过看顾北的年纪，这“旧”也“旧”不到哪去。

往下翻：

“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

作者还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写的，看来真是最近的事。

接着往下，顾北的文字依旧一如既往的精彩。

如同《边城》一样，这也是个很美很温馨的故事。

但又不太相同。

同样是一股清风，《边城》的风是清新的，沁人心脾。《城南旧事》的风则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阳光的味道。

《边城》是桃花源，《城南旧事》则回到了现实世界，但又高于现实。

周明诚看着：

“我站在骆驼面前，看它们吃草料咀嚼的样子：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它们咀嚼的时候，上牙和下牙交错的磨来磨去，大鼻孔里冒着热气，白沫子沾满在胡须上。我看得呆了，自己的牙齿也动起来。”

这样美好的画面，让人不忍打扰，能够远远地观看，已是极大的幸运。

周明诚早已忘记主编交代的任务，甚至没察觉，《城南旧事》的主角是个小女孩，而顾北却是男的，也忘记了，书中所写的年代，更不可能是顾北经历过的。

他的情绪随着主角英子的开心而开心，害怕而害怕，疑惑而疑惑，难受而难受——

《城南旧事》的句子或许不够华丽，却值得反复咀嚼，反复回味。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溜走，洽谈室内静静的，只是偶有“沙”“沙”轻柔的，翻动稿纸的声音。

《城南旧事》的叙述还在继续：

“‘妈，外面在下雨吗？’‘哪儿来的雨，是个大大的太阳呀’妈说。我还是愣愣地想，我要想出一件事情来……”

周明诚也想，英子是要想什么事呢，是在想秀贞和妞儿吗，还是想她怎么来到了病房，又或者在想那天的大雨……

这样的对话，不是经历过的人是想不出来的，这样的画面，即便是电影镜头都没办法捕捉，实在是太鲜活太生动。

甚至，周明诚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摩挲稿纸上的文字，仿佛那有扇如意门，可以让他进入到书中的世界。

稿纸虽多，还是被周明诚翻到了最后一页，文字读完了，情绪却还在继续。

许久，当他再次冷静下来时，才发现，脸庞上竟挂着两滴泪珠。

哭了？什么时候？

或者是在英子哭的时候，又或者更早。

周明诚看着稿纸，有遗憾，也有庆幸。遗憾的时，故事太短，一下子就读完了，庆幸的是，英子的故事还在继续。

周明诚歉意地对顾北笑笑：“周先生，抱歉，我刚刚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