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这一路上三人也是游山玩水,只为疏解邓肃心中那股怨气,另外两人也知邓肃心思,老师杨时更是一路讲道,为的就是叫这位爱徒看开些。
奴仆回家报信想必家里此时也得知了消息,杨时在常州办书院治学,也离不开福州邓家的资助,然如今邓肃落得个如此下场,他这个老师也脱不得责任。
可杨时何许人也,二程嫡传弟子,名下弟子有千人之众,他上表言赵佶罢免花石诏书墨还未干,运送花石的船就已首尾相接,赵佶也只当没看见。
车夫将拉至近处才发现眼前停的是数百十辆大车,那高大的水车正通过水排不断引吴江水灌入水槽,而四周的劳力则把车上的石炭不断倒入其中,姚芳此前搭建的几座水车,皆损于洪水中,这次于吴江新建,便是由造作局新设立的制板场的原煤挑拣之用。
这钢制板材用来做什么姚芳没问,这些日子他更关注老师所言的轨道,大规模的普及需要试点,黄中辅就很喜欢玩这套以小易大的戏法,待到需要时,就能迅速培养人才,扩大产能。
姚芳这边看来,造作局东包一处矿井,西建一所冶坊,规模不大行当却是应有尽有,就好比后世维持一条基本的生产线,只要生产线没断,扩大产能并不是什么问题,相反要是没有这条生产线,那就要重新开始募集人才。
“理存于世间,就好比船行于水上,不是船在水上才有了理,而是理一直都在,待船到了水上,人才察觉到理。”
杨时三人老中壮的年龄就很引人注视,这水渠刚建成时围观之人也有不少,可面对披甲持刀的军卒,也没人敢来搞偷煤的把戏,只有些幼子闲来无事,待曹芳洗完煤后,铲来泥煤自用。
南方没有北方那般苦寒,故用到煤的地方不多,也就是日常烧火之用,杨时这套船水之理,与黄中辅想要表达的如出一辙,能在大宋听到这般科学的言论真是有幸。
自打上次洪皓家宅中出现支九,这事就对黄中辅产生了极大的纠葛,这宇宙万物如何解释他也想听听古代人的见解,于是便不动声色的靠近,想一听老者之言。
“人生来便有仁心的话,为何世道会如这黑水那般浑浊。”吕亮想问的无非就是万物具是一体,那人为何分是非善恶,若老师言说仁是立于世间的天理,那为何会有东南花石,民生凋敝。
“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如此岂非不公。”
吕亮之所以如此抱怨,也是觉得天下不公,以杨时的地位陈言上书,官家甚至不会出言责怪,而好友进诗则落得个如此下场,看起来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这话听起来气势磅礴,也经常被后人拿来鼓气用,然出自诗经小雅的这首北山,实则是一首怨诗。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意思并不是强调威严的法理,更确切说是指君王缺失的责任,天下大同若大夫不出力,皇帝不出力,反而强要最底层的士出力。
故才有大夫不均这句抱怨,我从事独贤的意思就是作者抱怨整个天下的事都好似只有我一人在做,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却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话放在邓肃身上再合适不过。
太学生进诗仗义直言,本应心系苍生的皇帝却充耳不闻不说,竟还因此贬斥忠义之士,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面对学生的抱怨,杨时进而教言道:“理寓于气中,万物生莫不有种,然理形而上者,气则是形而下者,理虽生气,却无行迹,无情义,无造作,气虽是理生,然不受理掌控,故而理拗不过气。”
那老者说的玄乎,就连有些哲学基础的黄中辅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更不用提那吕亮,杨时见学生没听懂就换了个说法,指着眼前的水槽解释道“就好比眼前这黑水虽是浑浊不堪,然水性依旧却是清澈的。”
说来说去怎攀扯在这煤水上,黄中辅正与姚芳竖耳倾听,看看老者如何解释这水何来清澈。
只听杨时继续说道:“水便是理,泥沙便是气,理气便如这世道一般,泥沙随着水流便气生,虽看上去水改变了颜色,然并不影响水性的清澈,待水流到塘中沉入地下时气灭,而理则是永存不灭。”
“不是水变得重新清澈,而是水一直都是这般清澈。”
不是泥沙改变了水,水一直都是这般清澈,只是泥沙看上去改变了水。
吕亮这次好似真的听懂了,就连邓肃也强打起几分精神,这次的事就好似一场磨练,要是太过在意别人怎么看,那就是叫泥沙侵蚀了自己本身的水性,唯有坚守本心,将心志磨练到保持常态的感悟,任他人如何说,如何讥讽,都能保持自身修炼才是大道。
“这位老丈说的禅理深刻,小子听后也是有所感悟,敢问高姓大名。”太学子自然也有自身的傲气,见对方空口白牙言说什么老丈,便出来指正道:“我家老师乃常州龟山先生,若要入学可去常州毗陵的东林书院。”
龟山先生这名号倒是有些怪异,黄中辅还没来得及讪笑,就被东林书院的名号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东林书院名声有多臭自不用说,真是晦气,黄中辅刚要唾骂几句,就下意识到不对,顾宪成乃是明代人物,这大宋哪来的东林书院。
恰在这时姚芳附耳上来悄悄说道:“对方便是当代大儒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