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净德倒还是原来那般模样，见府衙的官吏被黄中辅如同训孩子那般，教训的连连点头开口劝言道：“不知者无罪，且先看舅父紧要。”对付些小吏就是要拿出官威，你若是没点脾气对方就会不把你当回事。

更何况他身后的虎皮就是朱家，大宋官与吏严重分化，黄中辅此刻也有些明白为何水浒中官员听闻宋江是个押司小吏后，便会刻意羞辱，吏可是属于编外人员，官员摆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也是叫同行看不起的。

门被敲开后立马出来个三十岁文士打扮的书生，“可是宗颖表弟？”黄净德看了又看才确定下来，回头喊道：“三哥快来见过表兄。”

宗颖于镇江无亲无故，突然多了个领着孩子的表姐，那表弟身后一百多位全甲武士，叫刚开门的宗颖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什么祸事，听黄净德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那名满江南的小谪仙亲自来叙亲。

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总算血浓如水，两家人重逢场面也是感人，宗泽也没二话不说就将黄中辅打发出去，在席间上茶开始攀谈，席间多论的也是舅母陈氏病情，茅草屋搭建在湖边，如此不生病也属怪事，黄中辅也学的鬼精，没主动在宗泽面前显摆权势。

“我本就想回乡结庐隐居，如此也算得偿所愿。”

宗泽年六十须发皆白，身材也矮小的多，不似能上阵杀敌的猛人，皮肤也是苍老不堪，与江南水土养出的知州截然不同，大抵还是北方干燥的环境与温差，叫这位奉事以诚的老者历经沧桑。

见过病沉过去的舅母，留下姐姐跟侄儿一同在旁照料，堂前就只剩黄中辅、宗泽、宗颖三人，“外甥还是来晚了，身居小庐虽尚可养性，然不是修身安家之所。”这话一指恶劣的环境导致陈氏病重，二指宗泽一家小十口人挤在这狭小草庐中。

宗泽也不知听懂没，那身旁的官吏听了个一清二楚立马开口道：“只因宅院还没修缮好，这才让宗大人暂居，都是下人安排不周，知府临行前已在清理官署。”宗泽大小还挂着应天府鸿庆宫的差使，若住进官署问题也不大，却不料宗泽听后反道：“国家有法度，我既已被革职怎还能住在官署。”

话里不见半分埋怨，想宗泽一生清廉、为国为民，不附奸佞，竟被小人几句谗言就落了个编管，反倒是黄中辅攀附奸逆，住的是亭台楼阁，看的是鸟语花香，黄中辅只得扫了一眼胡三，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仅需一个眼神胡三便领那书吏离开，相信几日之内附近就有书吏所说的宅院。

“草庐透风不宜久居，舅母尚且有恙不如先迁至城中，待书院修缮妥当舅父再来也不迟，娘娘还在赶来的路上，两位兄长也是缺一名师指点。”

黄中辅直接点明来意，把事情说成相助以宗泽脾性应不好接受远房亲属的好意，江南人尚文，黄家又是书香世家，退休的宗泽教导黄氏兄弟，总不至于叫他俩也在这狭小的草庐内上课吧。

宗颖何尝不知道这是小谪仙在给父亲找台阶下，父亲的性格他最清楚，太过执拗，离开家乡数十载谁知对方会不会趾高气扬，这也是文人心中那股子穷不见亲的执念。

堂上很快陷入沉默，宗泽对于这话没给出回应，这气氛也就变的尴尬起来，待宗泽开口后就连宗颖都变了脸色，“我听人说三哥颇有文采，三岁便可作词，可惜...可惜...”

宗泽这么说自然不是想教自己，也不会是想听他造词作诗，这句可惜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就是暗择自己走错了路。黄中辅能跟黄琳争辩，如何能跟这位老人争执，表明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宗颖脸色铁青暗腹爹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黄庭坚山谷道人，苏轼则多穿僧衣，那时道人的名声还不似这般臭，宗泽任上亲眼见证赵佶炼丹集牛黄，登州高延昭鱼肉百姓，能对道士有好感才是有鬼。

更不用说他开青楼，抱朱勔大腿，以献杂巧画技得官，这些事在宗泽眼里对他是何印象了。

黄中辅长叹一口气，“外甥只不过常发梦，那玉泉先生言我人间尚有一段孽缘，需与朱家大娘子理清后才可脱离红尘得道。”这话是实话，后面那些是否是黄中辅有意为之，他自己最清楚，嘴上却还是把锅甩给张如晦。

宗泽面色不改继续说道：“朱勔不是正臣，三哥不该与他纠缠上。”红尘玄说也没让其信服，宗泽也不是好哄骗的，就比如赵佶收牛黄炼丹这事就曾言，疫疠流行的时候，牛才能结成牛黄，现在气候和顺哪有什么牛黄。

对于牛来说牛黄是病，对于人来说牛黄是宝，宗泽不愿百姓杀耕牛来替赵佶寻什么长生，怼的使者哑口无言，在宋徽宗那边也是挂了号的，故斗嘴他黄中辅还真不占什么优势，宗泽二十岁便外出游学，比起黄琳见识不可同日而语，况且此行本为结好不争对错。

“最初也是局势所迫，花石纲的黄帕贴到姻伯家中这才无可奈何，外甥也曾想前去京东寻舅父相助，然事情紧迫不得已以幼间小术一博，只待求得姻亲脱困。”这话姿态放的更低，若当时真去求宗泽是怕对方会更难，出手相助是自然，可宗泽也管不了这事，反倒会给宗泽带来灾祸。

恰逢此时姐姐也带良倚过来也替黄中辅辩解道：“若非三哥，夫君跟阿翁都要死在狱中。”黄中辅是如何跟黄琳闹僵，她黄净德再清楚不过，生怕拗脾气的黄中辅再与舅舅争吵起来，立马红了眼眶道：“都怪我家琉璃塔生了事端，舅舅要怪就怪我罢。”

小良倚见娘娘哭泣也慌乱了手脚，把他带来堂上无非是小孩子们见了魔方就要耍闹，耽误舅母休息，此刻还以为是自己惹娘娘痛哭，也懂事般说道：“娘娘莫哭，我把魔方给弟弟们便是。”

“不干小良倚的事。”黄净德一边安抚儿子，一边继续解释道：“三哥虽开天阙楼，东南水患也曾四处奔走，救得不少人命，在那秀州时还差点与大娘子一同死于乱军，真无做甚恶事，还请舅舅勿怪。”

黄中辅手段虽不干净，可在灾区能先把粮食送到，活命不少，江南不少人感念他善名。宗泽爱民胜过自身仕途，他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的三观十分正，后世对他其实有不少误读，以黄中辅的分析来看，他是属于那种忠于大宋，却不在意皇帝之人。

这跟某些忠于皇帝的人相差很大，这个且先按下不表。

宗泽父子也曾听说过四海商行救灾故事，不过黄中辅差点死在秀州还是头一次听说，宗泽之前不去探望妹妹也不全是因黄中辅投奔朱勔，这个世道能做好自己本就是件难事，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对方那就有些过分，更可笑的还是那种自己都做不好，反倒要求别人如圣人那般不容许有半点污秽，那就算是小丑。

这种人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