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书勤好似这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没有言语,王品福自然意会,先掌上灯,随即就出了房间,下楼去了。
亨亚日在房间里,打开随身的小包裹,取了些书出来,想了想后,又把大部分又放了回去,只取了孟子一书出来。这却不是新学的课程,只是亨亚日闲下来为静心时所读之书,多是些古老相传的经典,也是家学时的重点,偶尔的也会看些仙神怪志之类的书,只当是猎奇看个新鲜,却也多是不大明白书中之意,只被新奇吸引,只求囫囵吞枣,但有所观而已,不求甚解。把书在床头放好,包裹整理好后,亨亚日转身出了卧房进了厅堂。
亨亚日进来时,见厅堂里只余父亲一个人在,却又好似在想着事情,只是坐在太师椅上闭着双眼,静静出神,似是猛然间被亨亚日进屋的响动给惊醒,又缓缓的睁开双目,保持好正襟危坐的姿势。亨书勤看向儿子,开口问道:“这回可是好多了?”
亨亚日一愣,瞬间醒悟过来,回道:“是的,父亲,下午这出门走走,心里舒坦了很多,浑身轻松。”
亨书勤说道:“那就好,先坐下来,马上要用晚餐了。”
话语未了,就见王品福带着人,端着餐点进了房间。几人布置完毕,又下楼去了。王品福就伺候着亨氏父子二人用餐。晚餐相对的要简单很多,大白馒头配稀米粥,三道主菜二碟小菜,主菜一道红烧鱼块,一道炖鸡,一道辣炒苋菜,小菜却是酱腌大头菜、风味豆豉。亨亚日晚餐却是吃的津津有味的,个头不大,胃口却不小,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碗鸡汤,菜也是吃了不少。甚至吃到兴起时,还把馒头撕下一溜后,再掰成两片,用两片馒头裹夹上鱼肉和小菜混在一起下口,吃的嘴角直冒油光。
德安府人的用餐习惯多样。早中晚三餐多是早餐相对的简单些,肚子有食就好,和外面售卖的早点比较起来差别不大,品种也算丰富,只是家境好些的也只是更精致、更考究,花样更多一些,不太追求吃的有多好,油水多足;午餐是一天的正餐,往往会吃的最丰盛,油水最丰厚,这是最能体现家境差别的一餐,主食会是米饭,菜的丰盛程度通常和家境富裕程度相伴,一则补充一天的消耗,二则为下午的生计储备能量;晚餐介于二者之间,比早餐丰盛精致些,但又比不得午餐的程度,不过一般会吃的稍稍清淡些,主食也多是稀稠搭配,配伍着来。主食一旦是米饭的话,餐点往往会丰盛不少。但是一日三餐米饭和一日三餐面点的人亦有,只相对小众的多,所以德安府往往有“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的说法。就拿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来说,大年三十的正餐,德安府人虽说大多都是以午餐正餐为主,但以早上、晚上作为正餐的人家也是有的。只其中有一点共通的地方是:必须得贴完春联,鞭炮鸣响之后,一家人方得开始聚餐动筷。地处两省交界处,南来北往人员交汇,习俗的不同,相伴的语言腔调也有些差别,只是群居久了,慢慢的,语音就朝共同的地方相向而行了,只隔的稍远,融合的不够,发音却又有些不同。
亨亚日用完餐后,感觉吃的有些稍多,心内有些羞,也不知是饭后发热,还是羞的,脸颊显得有些微微的发红。亨书勤随后也用完餐点,示意王品福可以了,王品福会意下楼。
客厅里,亨书勤对着亨亚日说道:“我看你胃口不错,只别吃的太多了,晚上需不好入睡。”
亨亚日愈发的涨红了脸,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
亨书勤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饭后稍走走,对身体也是有益处的。”说完起身,亨亚日赶忙也起身跟上。
父子二人下楼出得酒楼来,只见街上稀疏的散落着些灯光,配上早早升起的上玄月,路况还是可以看清的。二人在街上缓慢的散着步,一边四下的看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调皮的顽童似是也早早的归了家,只有稀疏灯火后,似是有人语声传出,却是居家人欢聚时的话音侧漏。夜间视线受限,加之灯火不昌,看不多远,即使看到也多是些模模糊糊的一团,影影绰绰的,分辨不清,只有回头望向来处,才能见到灯火稍明亮了不少。由于地处偏狭,沁水寺来往的人不多,本镇上也仅有这么一家有些模样的客栈,平日里因着些游客和寻亲者以及一些行商,生意尚可维系,却也说不上有多好。这样的夜景下,和前几天在宗湾所见大是不同,虽镇子相差的并不太大,这里好似是没有夜市这个说法一样。
散步时,亨书勤突然说道:“明日以后我能教给你的就很少了。葛师兄是我素来敬重之人,既然已经答应过的事,就必然要重信守诺。但你也要切记:都说一诺千金,然这世上受得起千金一诺之人少之又少,能够践行的也不多。信守承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即分对象,又分情势。对君子那自然是一切都好说,只是人一般不多做接触也无从分辨德行,更何况还有白首倾故的讲法,更多的是口是心非,肆意许诺。虽不是分别之际,但我也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传给你,只能是从做人的基本品质上有感而发了。原则上来说,能够守信的话,无论是对何人何事,最好的选择就是信守;但是在涉及到自身关切的大事时最好斟酌勘透其中的利弊再做出选择,切莫要被些迂腐的教条束缚了手脚,事后自己即遭损失,又徒惹人耻笑。这并不是在教你诈,主要是提醒你选择的重要性,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你将来所要面对的所有情形的汇总,你得要对自己的每一次选择负责,说到底就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否则……”
亨亚日听的有些懵懂,但他记性甚好,一面点着头,一面记着父亲的叮嘱,却也没有开口接话,也接无可接。
前行的这一段,街上更加昏暗,亨书勤话未说完,就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路况已不好辨别,就拉了拉儿子的手,转身朝来路走,亨亚日一侧赶忙跟上。昏暗中,亨书勤也没在意儿子的沉默,一边回走,一边又开口说道:“守信、选择后面必然跟随的有得失,得失之间就是个人未来的成就的大小。我自己受限的很,一直也勘不破这红尘中诸事,自是不好把自己的那一套生搬给你。”想了想,也不管亨亚日的反应,又说:“世人常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看得也只是个人小时候的聪明劲儿,这是先天的,没办法,各个人自有不同。然而三岁知老就过了,忽视了后天的个人的各种努力和际遇。至于说到你个人,先天有了,启蒙通识段的际遇也这样来了,其后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就是自己莫要懈怠了,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切莫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转回头看时,岁月蹉跎,半世人了,心内却是羞愧居多的。虽说现在为时还不算太晚,但世事尚未悟通,到头来怕终是一场空,一切都来不及了,咳。”
随着这一声叹息,亨书勤后来话语说的渐渐有些沉重,亨亚日更是不好接口。然而父亲说起话来语调变得低沉,想必是他心有所感,显是勾起了他不好的情绪,有些伤怀了,于是亨亚日赶忙岔开说道:“父亲,儿子都记下了。虽说好些事情我也听不大明白,然我会记在心里,时时警醒自身,戒骄戒躁、勤学努力的,一步一个脚印,万不致让父亲失望才好。”
亨书勤听了儿子的话,才感觉自己刚才却是有些跑偏了,本是劝诫儿子的话,却变成了一场自己的人生回味,还有不少的消极意味,不由干笑了一下,只黑夜中却不曾被人发现。亨书勤又说道:“说一千道一万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悔之莫及。还有好多惜时诗句你自己也曾读过的,就不多说了,这都是前人的经验总结,有感而发,也是世间至理,你亦要勉励自己,免得到时诸多遗憾。说句题外的,就拿我的名字说说,其中应该也包含了你祖父的许多期许,书山有路勤为径,虽说用字辈来讲,是有一定的取巧,但也何尝不是你祖父的一片殷切期望呢?只是……”话未说完,就又自己止住了。
父子二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说的,慢慢就回到了酒楼前,一进酒楼,亨书勤即闭口不再说话,只带头走路,一直进了房间,亨书勤才开口道:“你回房吧,已叫人给你房里准备了澡盆,洗完稍稍温下书就好了,早些睡。”亨亚日答应着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