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交给姐姐洗,赵小康跟老赵要了几块钱理发钱,从鞋架上摸出烟和火机,换鞋下楼。
被烘烤了一整天的世界,丝毫没有因为太阳落山而显得凉爽。
几个老邻居摇着蒲扇,聚在钱老板小卖部外的楼栋拐角,等着时有时无的穿堂风。
“听说了没?12幢棉机厂沈主任儿子今天白天在家被人攮了一刀!”
“听我楼上派出所老文说,可能是他们车间的一个青工,被安排待岗,不满意,报复的!”
“哎呦,大白天的,老沈都不在家,要捅不去厂里捅老沈?捅厂长也行啊!这是奔着杀人去的!”
“可怜个小娃娃,才高一啊。”
“棉机厂好多人待岗了,听说正式工和干部都有。”
“是啊是啊,我们阀门厂也快了,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听说要改革。”
“改不改的,还能干得过乡镇企业?”
“好多乡镇企业现在也不行了,好多订单都取消了,工人都放假。”
“可不是,我家小康同学家,老子厂里待岗,女儿厂里放假,四口人只能靠种地吃饭。这年头,种地都可能亏钱!活不下去,捅人算什么?!”
大北新村是镇上几家厂子多年前集资建的小区,镇上牵头,房子都是一个式样的,每个厂都有几栋,所以小区居民大部分都是这些厂里的职工。
赵小康在楼梯口偷偷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聊天,似乎和自己关系不大,才趿拉着拖鞋凑过去。
“呐,儿子,我都帮你说好了,钱叔家帮人家代销的鸡蛋,还有十来斤,都给你留着了。”老妈倒是动作快。
“哦哦,谢谢钱叔!价钱还按您零卖的,不能让您吃亏!”
“价钱好说,按批发给你,我这小卖部卖鸡蛋实在慢,等下我把电话给你,你后面还要鸡蛋,直接找人家说,我底下不打算卖了。”
小区里的小卖部,打个酱油买包烟买瓶酒还行,买鸡蛋,这年头大部分人还是习惯去菜市场。
赵小康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说好等下再去拿鸡蛋。
和老赵要来的理发钱,原本是作为挨骂时逃跑的借口,这会儿没挨骂,但也不能浪费,赵小康和老妈说一声,就往西门理发店那里去。
大北新村西门,靠近镇上医院,附近底楼住户大多凿墙开店,或者出租给人家开店,自然形成了一段短短的‘商业街’。
‘好再来’理发店,十来年后会改名叫‘梦幻丽莎’,这会儿还是以街坊邻居为主要服务对象。
天热,理发店因为装了时兴的‘水空调’,倒是聚集了一批人打纸牌,本地长牌‘笃子胡’。
赵小康进门,正好有人胡牌,‘飘胡’,有笑的,有骂的,还有摇头的,掏钱还得骂两句。
凉气里混着烟臭和汗臭,闲着的理发店老板坐在门口矮凳上,似乎满脸无奈。
安排坐下,老板熟练地帮他系上围布,正要按往常一样动手,赵小康说了一声:“推平,剃短一点。”
现在年轻人流行的发型,大多模仿港星,极少有人剃平头,平头常常被污蔑成“才放出来的”劳改释放犯。
赵小康也是工作以后为了方便才剃平头。
毕竟天天安全帽不离,要保持发型不容易。
老板手艺极好,动作又快又准,基本不用多修。
打牌的人又开始抓牌,难得的出现了一会儿安静。
赵小康和老板闲聊,忽然来了句:“不知道今天派出所还有什么事,大热天的,我家楼上文所长还去加班···”
看牌的人里有人听见,也搭了一句“联防队也被全叫回去了”。
牌桌一下子安静了,连抓牌都停下了。
“唉,今天手气不好,不能再来了。”
“我家还等着我打酱油回去来着···”
呼啦一下,牌局散了,赌钱嘛,都怕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