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人切萨雷奄奄一息,他断断续续地说,还不时翻着白眼,看样子真是快要死了。
“那,好吧,你这个魔鬼,我量你也不能把我怎样!”老医生马泽奥说着,把脑袋凑近老猎人切萨雷。
老猎人切萨雷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逼近老医生马泽奥,锋利的狼牙疯狂地咬断了医生的脖颈。
他瞧都不瞧倒在血泊里的老医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的锯子,双手在背后拼命地磨着,心里盘算着如何把锯子弄到手里。
不得不承认,老医生马泽奥捆绑的技术太高超了,挣脱这条绳索花去了老猎人切萨雷整整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他几乎快崩溃了。
等气息奄奄的切萨雷终于从老医生家里逃出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街上空荡荡的,埃拉城的人们早已沉浸在梦乡里。
老猎人切萨雷艰难地顺着冰凉的路向前爬,他必须躲进自己的家里才能活命。然而他毕竟伤势太重,这一路上不知昏迷过多少次,醒来后又咬紧牙关继续向前爬。
他其实也没爬多远,就在刀剪街的泥窝里又昏死过去。后来,他在迷迷糊糊中被马车夫与同伙当作罗马人斯特凡诺装进麻袋,醒来后就在这个地窖里了。
此时,地窖的盖子突然被挪开了,一大片白花花的阳光刹那间涌进阴冷的地窖里,老猎人切萨雷不由得心里一紧,他不知自己会落在何人手里。
看清来者的面貌时,切萨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不是阿戈兰特的管家德蒙吗?他那死鱼般的眼睛以及那绝无仅有的肿眼泡太显眼了。
跟在管家德蒙后面的另一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裹着一件黑色长袍,脸藏在斗篷里,看不清样貌。
当这两位来者猛然看到老猎人切萨雷的脸,不由得都愣住了。他们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神秘的黑袍人不耐烦地扯掉兜帽,恶狠狠地瞪着老猎人切萨雷,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老猎人切萨雷也看清了对方的脸,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是阿戈兰特老爷。
“怎么搞的?不是说抓住了偷走皮耶罗人皮的罗马人吗?怎么是这个老东西?”阿戈兰特又惊又疑,愤愤地质问管家德蒙。
管家也一脸懵。
“老东西,你怎么会在这里?老老实实交代,别跟我玩儿花招,否则你会死得很惨!”阿戈兰特没好气地质问老猎人切萨雷。
“大人,你派我去抓那个罗马人,我被教堂附近的一堵墙砸断了腿,我的老搭档莫卡也被砸死了。”老猎人切萨雷老老实实地说。
“别提那个罗马人!”阿戈兰特恼怒地说,“昨天就让你把他给我抓回来,你却一整天没音讯!
“我不得不冒风险,派人在公爵眼皮子底下动手抓人,人是抓住了,到头来却莫名其妙地被你这个老混蛋掉包了!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该废了你!”
阿戈兰特蹲下身子,猛然撕掉老猎人切萨雷伤腿上脏兮兮的布带。原本凝结的伤口顿时被揭开,血流不止,疼得老猎人切萨雷眼冒金星,干裂的嘴唇也被他自己咬破了。
“这伤口可不像压断的。”狡猾的阿戈兰特盯着老猎人切萨雷的伤口,血正不断地从断面处往外冒。
“我自己干的!”老猎人切萨雷连忙说,“那帮没心没肺的人全跑了,把我留在倒塌的墙底下,腿被压在断墙下,没办法抽身,如果任由它流血,我必死无疑,所以我不得不像切香肠一样切掉了它,然后自己包扎好伤口。
“毕竟切断自己的腿可不容易,我昏过去了。醒来后天就黑了,只好一步步往回爬,也不知怎么的,早晨醒来就到这里了。”
“是个狠角色,不过你已经报废了,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处。”阿戈兰特思索着说。
“不,不,大人,我只需要一根拐棍就能行走如风,不信你等着瞧好啦,我会比以前更好使唤!”老猎人切萨雷急切地恳求说。
“把他留在这里可不行,”阿戈兰特对一旁的管家德蒙说,赶紧弄出去!”
管家德蒙没有动,他望着主人的脸,想进一步搞清楚怎么个弄法,是弄死?还是仅仅弄出去?
“把他送回去吧!”阿戈兰特厌恶地避开老猎人切萨雷的伤腿,忙不迭地从阴暗潮湿的地窖里逃走了。
老猎人切萨雷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比谁都明白,阿戈兰特比老医生马泽奥的锯子可怕得多。
锯子锯掉的只是腿,阿戈兰特要的可是命。
皮革场街的十字路口常年架着一口烧得红彤彤的大锅,锅里总是翻滚着沸腾的开水。这儿常上演烹煮活人的大戏,被扔进开水锅里的几乎都是制造假币者。
这条街两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陈旧不堪的民居,过度拥挤使许多屋子已经扭曲变形,它们争先恐后地向空中挣扎,仿佛想脱身而去,好让自己喘口气。
放眼望去,屋顶也罢,墙壁也好,全都灰头土脸的,透过圆拱窗户还能看到同样灰头土脸的居民。
老猎人切萨雷的家就混在这堆旧房子中。身受重伤的老猎人被扔在家里,自生自灭。
昏暗狭小的屋里摆着一张破旧的餐桌,桌上乱七八糟堆着些碎骨头,苍蝇绕着乱飞,一个散架了的木箱子与餐桌相依相伴,看得出它被充当了椅子。
屋里冷冰冰的,没有炉子,没有床,地上铺着凌乱肮脏的稻草,一口水缸老老实实地蹲在屋角。
屋里的活物除了稻草上命悬一线的人,就剩一群循着血腥味而来的苍蝇,它们兴奋地围着半截血糊糊的断腿飞舞,没完没了地在奄奄一息的人耳边“嗡嗡嗡”,“嗡嗡嗡”,提醒他还活着。
老猎人切萨雷就这样迷迷糊糊躺着。他梦见有个小女孩冲他微笑,笑着笑着,她的眼白就翻出来,手里的银币散落在石板路上……
他吓醒了,觉得口渴,就自己弄点凉水喝,餐桌上的碎骨头被他拿来充饥。独自躺在屋子里,忍受着伤痛的折磨,种种可怕的念头不断涌上猎人切萨雷的心头。
他想起老医生马泽奥举着半截狼腿时恐惧的眼神。
他似乎看见自己已经被剥掉人皮,以恶狼的形象被吊死在埃拉广场的尖顶塔上,脚下是愤怒的人群。
这场景太熟悉了!皮耶罗最后不就被悬挂在尖顶塔上的吗?
想到年轻的皮耶罗,老猎人切萨雷不由得惶惶不安,如果不是他残忍地脱掉皮耶罗的那张人皮,也许皮耶罗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许此时此刻还有人照顾自己。
切萨雷不由得把所有怨恨记在夏绿凝身上,如果不是那女人多管闲事,皮耶罗也不至于瞎了一只眼,更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倘若皮耶罗没死,自己也不会去跟踪偷人皮的罗马人斯特凡诺,更不会倒霉地被锯断一条腿。
凡此种种,都令老猎人切萨雷心中充满了仇恨,他咬牙切齿地发誓,如果自己能撑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杀掉那个女人,为皮耶罗和自己报仇雪恨。
但他还能不能活着,恐怕只有魔鬼才知道。
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仅剩的只是真真切切的疼痛和天马行空的思想,他的思想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恨。
他恨夏绿凝,恨和夏绿凝一样的人,恨这座城市,唯独不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