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桑德罗没有丝毫迟疑,他赶紧命令手下打开棺材吊笼,关押在里面的弗朗西斯科不像预料的那样欢喜感恩,却像一段朽木般颓然倒地了。
“伤太重了!如果不是棺材吊笼撑着,早就横着了!”法官桑德罗小心翼翼地解释。
“绝不能让他死!他死了,你的脑袋也会被当球踢!你最好小心点!”伯索公爵严厉地提醒法官桑德罗,“这件妙不可言的艺术品是控诉教会罪恶的活教材!”
弗朗西斯科被人抬下去了。
这时候,审判厅里的民众又把目光投向第二个主角——拴在铁链上的不知名的贵族。
由于审判厅亮得连一只老鼠也藏不住,大伙儿自然也把此人看了个清楚。
这是个年轻男性,嘴巴用布团塞着,双手被铁链牢牢捆着,还戴着脚镣。
他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灰色的眼睛里射出难以描摹的愤怒火焰,亚麻色头发被尘土污泥糊成一片,衣服尽管被撕成条状,材质却千真万确是昂贵的天鹅绒,依稀还能分辨出袖口精美刺绣的痕迹。
“言归正传!”伯索公爵突然暴躁起来,不耐烦地宣布,“这才是昨晚杀人的小恶魔!”伯索公爵拽住铁锁,将囚徒拖到老板图利奥面前,蛮横地问:“昨晚见过这家伙吗?”
老板图利奥面露难色,他明白自己的脑袋在手上提着,不由得汗流浃背。他走上去装模装样地辨认了一番,点点头。
其实,图利奥对此人毫无印象,但他明白,不想脑袋搬家就得学乖。
伯索公爵意外地看到了桌上带血的匕首,便想当然地指控年轻人:“乔凡尼,认罪吧!你在新婚之夜抛下娇妻,跑出去寻欢作乐,还用这把匕首杀了一个妓女,并在魔鬼的蛊惑下吃掉了死者的内脏,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毒,令人发指!”
审判厅里一片愕然。
民众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死者生前用这把匕首捅了凶手一刀,来晚的伯索公爵却颠倒了是非。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嘴角流露出只有他自己才觉察得出来的轻蔑,法官桑德罗则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看公爵。
人群中的诗人杰罗尼莫低声骂道:“真他妈的垃圾!”
罗马人斯特凡诺则在暗中冷笑。
伯索公爵不傻,他自然觉察出大厅里气氛不对,再看看法官桑德罗尴尬的表情,便走上去揪住桑德罗的领口,恶狠狠地低声询问:“说!匕首是怎么回事?”
“这个,匕首,”法官桑德罗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向公爵解释,“血其实是……是凶手的,死者用这把匕首……刺……刺伤了凶手……的肩膀……不对,好像是肩膀……偏下的地方。”
“是吗?”伯索公爵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他恼羞成怒。
公爵抓起匕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片刻,然后走到被铁链捆住的囚犯身后,出其不意地将匕首插入后者脊背,鲜血顿时涌出来流淌在地板上。
“好了,”伯索公爵扔掉匕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这下更符合凶手的特征了!”
这一神来之笔彻底击败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他绞尽脑汁找缘由判别人的刑,没料到公爵不费半点神就解决了!手段空前绝后,无人匹敌!
大厅里谁也不敢说话,人群死一样寂静。
“还有,谁看到了狼人?”伯索公爵又问。
“五个证人。”法官桑德罗回答道。
“很好!把他们的舌头统统割掉!”伯索公爵厉声说,“看谁以后还敢造谣生事!”
“见到狼人的都死了。”诗人杰罗尼莫叹了口气。
明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陷入了沉思中。
两排执戟的卫兵立刻上去执行命令。老板图利奥大呼冤枉,说自己根本没有看到什么狗屁狼人,都是别人胡编乱造的,与自己无关。
“怎么回事?不是刚好五个人吗?”伯索公爵问。
“嚷嚷的那位是老板图利奥,第五个证人还在行刑室里受刑。”
“啊!”仿佛为了呼应法官克桑德罗的话,行刑室里又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声。
“多美妙!”伯索公爵由衷地赞叹道,“得了,把这四个人的舌头割掉算了,审讯室那个留着,我想象不出,要是没了舌头,他还能不能嚎叫得这么性感!把杀人犯关起来!明天处决!”
事情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解决了,割舌头的割舌头,掉脑袋的掉脑袋,审判厅里的民众一个个惊魂未定地逃离了公众法庭。
伯索公爵手握胜券,似乎已经掌控了觊觎已久的肥沃土地——即将被处死的年轻人正是劫持八岁寡妇并逼婚的贵族子弟乔凡尼。
不幸的八岁的寡妇再度沦为寡妇,伯索公爵准备威逼儿子亚历山德罗与这位寡妇举行婚礼,将生米煮成熟饭。
“要不要去喝一杯?”明澈走出公众法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请客。”
“好哇!”诗人杰罗尼莫爽快地答应了。
整整一个上午,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都呆在玛利亚教堂的地牢里。他支开狱卒,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地牢里的角角落落,甚至连四面墙壁都敲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破绽。
杀死哑巴和莫丽的恶狼一直秘密关押在这间地牢里,这件事只有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专门看守这间牢房的一个老狱卒知道。
狱卒是一个叫奥罗的目不识丁、又聋又瞎的老头子,对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他的可能。
那么,秘密关押在这里的恶狼是如何逃脱的呢?
除了巫术,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再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了。
至于为何不处死那条恶狼,而是冒着风险将它关押在地牢里,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自己也不确定原因,他只是隐隐约约预感到,这条狼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此时呆呆地站在被火把照亮的地牢里,苦思冥想,最终还是没有头绪。
想到发生在“魔鬼的小口袋”里的惨案,大主教不禁脊背发凉,他很清楚,是自己间接地造成了这起恶性事件。
倘若被他人抓住把柄,别说他这顶大主教的帽子,就是名誉也难保,想到这儿,他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过了很久,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才举着火把走出牢房,他经过老狱卒休息的狭小阴暗的屋子时,又聋又瞎的老头儿奥罗正坐在矮凳上打盹,脚下盘着一堆乱麻绳。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目光停留在那堆麻绳上,他的眼睛顿时被灼伤了,心突突跳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麻绳,仿佛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一个念头闪过大主教的脑海,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腰抓起那根麻绳,犹豫不决地盯着老狱卒。
这时,老奥罗睁开了半瞎的眼。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顺手把麻绳递给老狱卒,有气无力地说:“绳子差点绊倒我。”说完,他逃一般离开了这鬼地方。
在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身后,又聋又瞎的“奥罗”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昏花混浊的老眼忽然闪烁出狡黠的光,他那黑乎乎的脸皮像蜡油一样融化了,露出一张布满霉斑的惨白的鬼脸。
那是老公爵费代里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