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无意间撞上了阿戈兰特的目光,痛苦与欲望在阿戈兰特脸上异常刺目。
年轻的绅士安德烈亚吃了一惊,欲要退出去,却被陷入癫狂的阿戈兰特一把拉过去。
他粗鲁地扯下年轻人的黑色兜帽,一头波浪般翻滚的红色长发散落在年轻人胸前,原来——她是女人。
年轻人惊慌失措的脸涨得通红。阿戈兰特还不罢休,他疯狂地撕扯掉年轻人宽大的黑袍,女子的身躯暴露无遗。
这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美狄亚的妖娆身姿使昏暗的客厅熠熠生辉。女子那双深邃的、悲伤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火焰。
阿戈兰特狂躁的灵魂顿时安静下来,他打量着女孩毫无瑕疵的美丽胴体,喃喃低语。
“倘若戴上墓地常春藤花冠,就是完美的女巫。”阿戈兰特冷冷地审视这件艺术品,“知道我为何冒险把你从死刑场救回来吗?”
“因为……他们说,我是女巫。”女子想起痛苦的经历,不由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她伤心地回忆起曾经的亲人忽然之间化为敌人,他们安全地站在大伙儿的阵营里,无情地诋毁她,呼吁将她送上绞刑架。
她也想起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魔鬼般阴险残酷的黑脸,他指头动一动,就有一个个无辜的女人被残忍地溺死、烧死、吊死,甚至乱石砸死。
她还想起了尖头木桩插入身体时撕心裂肺的痛,她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阿戈兰特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忘记自己的名字也不能忘记这点。
可怜的姑娘并不知道,倘若那晚阿戈兰特晚来一步,她就会被当做杀死哑巴与莫丽的恶魔,再次送上火刑台。
“错。埃拉广场上处死的女巫少说也有上百人,为何偏偏只有你死里逃生?你想知道为何吗?”
阿戈兰特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猛然睁开双目,滚滚的仇恨从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鹰眼里喷射而出。
他从牙缝里蹦出一行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史黛娜,我唯一深爱过的女人……”
他坠入无边的痛苦深渊,哽咽着,垂下了沉重的头颅,半晌一动不动,客厅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史黛娜。”红发女郎凝视着客厅里的女尸,头一回听到了这惊悚美人的名字。
从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争吵声,管家德蒙似乎在跟谁交涉着什么,访客粗暴无理的吵闹惊扰了屋里的人。
女子飞快地套上黑袍,长长的卷发被她灵巧地盘起来,她又戴好帽子,年轻的绅士安德烈亚重新站在客厅里,他脸色绯红。
阿戈兰特厌恶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冲着门口吼道:“谁在那里喧哗?”
管家德蒙一脸无辜地探出头来,无奈地回答:“大人,城里的老猎手切萨雷非得见您!”
“哼!”阿戈兰特阴郁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他来干什么?让他滚!”
老猎人切萨雷不顾管家德蒙的阻拦,硬是闯进了阿戈兰特的客厅。
阿戈兰特不耐烦地冲愣在一旁的安德烈亚摆摆手,年轻人识趣地退出去了。管家德蒙立即警惕地扫视四周,迅速关上大门。
“你竟敢找到这里,是不是活腻歪了!”阿戈兰特眼里凶光毕露,恶狠狠地瞪着老猎人切萨雷。
“灾难临头了!”老猎人切萨雷苦着脸说,“大人,你可曾注意到尖顶塔上悬挂的狼头?那是猎人皮耶罗啊!”
“大惊小怪!”阿戈兰特不满地闭上眼。
“皮耶罗的死不足为惜,可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老猎人切萨雷焦虑地盯着阿戈兰特的眼睛。
“有必要吗?”阿戈兰特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他强压着无名之火。
“它自作孽,不可活。但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就麻烦大了!有个女人在丛林中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皮耶罗想杀了那女人,反而被那女人弄瞎了一只眼。无奈之下,我只得没收它的人皮,逼迫它留在丛林里不要回来。谁料皮耶罗不知死活,竟然私自溜进城里,被猎人们当成活靶子射死。”老猎人切萨雷停下来,喘了口气。
“你就因为这跑来找我?”阿戈兰特不满地质问。
“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前天早晨,皮耶罗被割下脑袋挂在尖顶塔上,我去寻找偷听秘密的女人,竟撞见了另一个活生生的皮耶罗!”老猎人说到这里,怯懦地望着阿戈兰特。
“什么?”阿戈兰特果然从熊皮椅里跳起来,“那张人皮不是被你没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
“是的,我清楚地记得我把它埋进丛林里,并做了标记,可当我昨天赶到丛林里时,它已经被人挖走了!肯定是那个家伙偷走了人皮。”
“你!”阿戈兰特气急败坏地指着老猎人切萨雷,“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敢留在丛林里,这不是找死吗!”
“我也不敢把它带回城里啊!这可不是一般玩意儿,万一被搜出来就全完了!”老猎人切萨雷摊开两手,眼巴巴地望着阿戈兰特,“恐怕这个惊天大秘密保不住了,大人!”
“闭嘴!”阿戈兰特怒火中烧,他瞪着老猎人切萨雷,话锋突然一转,“既然那女人发现了你的身份,留着你也是个不小的隐患!”隐藏的杀机在他狡黠的鹰眼里一闪而过。
“求求你,饶命啊!”老猎人切萨雷忽然死狗般扑倒在阿戈兰特脚下,泪流满面地亲吻着他的双脚。
阿戈兰特厌恶地踢开他:“你早该死了!因为你们的愚蠢无能,埃拉城已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你看过那些盯着独眼狼脑袋的人眼睛吗?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城里蔓延,罪魁祸首就是你们!”
“你不会出卖我吧?”老猎人切萨雷警觉地问,“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的话语里藏着刀刃。
“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你是不是活腻了?”阿戈兰特面目变得狰狞。
“我怎么敢呢!我的命攥在你手里呢!”老猎人切萨雷讨好地挤出一脸皱巴巴的难看的假笑。
“你的命捏在自己手里,是死是活,得看你的表现!”阿戈兰特恶狠狠地说。
老猎人切萨雷听出话语里的生机,连忙感恩戴德地亲吻着阿戈兰特的双脚,好像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至高无上的教皇。
阿戈兰特弯下腰,附在老猎人切萨雷耳边,悄声吩咐着什么,老猎人切萨雷不断地点头哈腰,紧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
老猎人告别阿戈兰特,鬼鬼祟祟地走出“鬼堡”,然后快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昏暗的屋子里,阿戈兰特的脸色愈发可怕。
自从多年前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埃拉广场被处死,阿戈兰特的脸就再也没有恢复过血色,一直这么惨白,好像他的血也随着史黛娜的死流尽了。
“德蒙,假如你看到城墙上悬挂着的人头,第一反应会是什么?”阿戈兰特有气无力地询问管家。
“幸亏掉脑袋的不是我。”德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然后呢?”阿戈兰特又问。
德蒙愣了愣,接着说:“但愿我的脑袋能一直保留在自己的肩膀上。”
阿戈兰特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管家警告说:“狼终究是野兽!把狼头悬挂在尖顶塔上必定会令它们恐慌,更会激怒它们!”
黑沉沉的乌云在阿戈兰特眼里浮动,“要出大事了!”
德蒙低头不语。客厅里一片死寂,阿戈兰特、管家德蒙、僵硬的女尸,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客厅化为墓地。
天,闭上了它那灰白的眼,黑夜降临。头顶的苍穹怀着悲悯之心,默默地凝视着黑暗中的埃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