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文饮冰心头咯噔一下,好像一粒小石子丢进深不见底的池水,溅起一点不引人注意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掀动门帘倒灌进来,炭盆里的火光摇动了下,那斜倚着床头的男人不甚明显地瑟缩了下,戴着手铐的双手摸索着抓住薄被,往上拉了拉。
文饮冰眉心微动,目光顺势落在那人手上这男人手指修,不论执笔还是翻书,都是天然一道风景,只是现在,不知是被刺针穿透了指节还是受了夹刑,这人手指淤肿的不成样子,活像安了十根憨态可掬的萝卜头。
文司像是被什么扎了眼,猛地挪开视线,她脱下身上的军装大衣,小心盖在这男人身上:“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男人似乎想说话,一开口却难以自已地咳嗽起来,听上去就像有一把钝刀在肺叶上反复刮擦,他咳得透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文饮冰眼疾手快地拎起案上茶壶,倒出一杯热茶:“慢点喝,小心别呛着。”
铃木义偏过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半杯,喘息了好一阵,总算能艰难地说出话来:“你,咳咳为什么?”
文饮冰一只手扶着他肩膀,手指不经意地捏了一把,只觉得这人肩胛单薄的吓人,皮与骨之间毫无缓冲,血肉都被连年的殚精竭虑耗干汤了。
有几秒钟的光景,文司心头好像又被谁丢进去一颗石子,只是这回的动静大了许多,整片水池都动荡起来。
文饮冰犹豫片刻,腹稿打了好几张,又被自己揉成一团丢进墙角,还是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问话方式:“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岛国人还是华夏人?”
那一刻,文司和这男人的距离拉近到极限,她只要垂下眼帘,就能看进这人眼底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轻轻巧巧地揭穿他隐藏多年的伪装,就如一个失明许久的盲人忽然恢复视力,瞳孔畏光似地轻轻收缩了下。
文饮冰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片刻后,这男人低低一垂眼帘,浓密的睫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截断了文司的审视。
“有必要吗?”他难以察觉地苦笑了笑,“我说了,你会信吗?”
文饮冰摁住他肩胛的手加了一点力道,稍稍俯下身,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这男人眼睛:“你披着画皮那么久,就像那戏台上的戏子,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一言一行都经过刻意粉饰,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这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就算没人相信,你真不想把那些藏在心里半辈子的话说出来吗?”
男人闭上眼,瘦弱的肩膀像是被谁压上一块千钧重石,难以承受地微微颤抖起来。
文饮冰轻轻一顿,稍微放缓了语气:“你是岛国人,还是华夏人?只要你说,我就信。”
男人抽了口气,拼尽全力才将话音里的颤抖压下,他缓慢而嘶哑地说:“我不叫铃木义。”
文饮冰陡然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哄着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她跪在洞口哄了许久,里面终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鼻子尖,小心翼翼地嗅了半天,依然战战兢兢,随时准备缩回洞里。
就听那男人咬着牙,挣扎半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音:“我姓沈,我是华夏人。”
文饮冰一颗提到喉咙口的心没来得及放下,这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突如其来的发作比方才还要命,他整个人抽搐成一团,痛苦地佝偻起背脊,就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要将他活活撕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