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曼泽自打走进办公室就憋着的一口气,在离开督军办公大楼,坐进军情司专车后,终于如释重负地吐了出来。
民国三年,华夏还没有自己的汽车生产厂商,上海大街上一水外国货,相和后世的进口名车还不太一样,说好听是具有厚重的复古感,说直白就是有点傻大憨,至于拉起敞篷耍帅炫酷更是想都不用想。
好在那个年头,能有辆车已经迈入“豪富”阶层,没有对比,自然没有伤害。陈曼泽一边驾轻就熟地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文饮冰:“看你来的路上,脸上的表情活像要找人拼命,我还以为你非跟少帅打起来不可,结果少帅没说什么,你自己先怂了文司,原来你也就是窝里横啊。”
此时,汽车正驶过上海市最繁华的一条路段民国三年所谓的“繁华”,和后世当然不是一个概念,没有林立的大厦和错综复杂的城市立交,酒楼银楼典当行杂货铺歌舞院一一从车窗上流过,如一幅复古卷,风情宛然地对车里的看客露出微笑。
汽车和一个头戴绒花的小贩擦肩而过,车里的文饮冰单手托腮,一边看得出神,一边懒洋洋地说:“窝里横怎么了?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和少帅掰腕子?我脑袋又没进水。”
陈曼泽被她荼毒了两年,耳濡目染,已经习惯这妹子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她听不懂的话。闻言,她也没深究,只是好奇地多瞄了她两眼:“怎么,你也怕少帅?我还以为你天生胆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文饮冰扭过头,隔着后视镜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当初被十几条枪指着也没眨过眼皮,到了少帅跟前还不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大气不敢出一口,有资格说我吗?”
陈曼泽:“”
陈姑娘琢磨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在这个话题上,她和文饮冰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便宜,于是适时战略转移,主动换了个话题:“你是先吃饭,还是直接去号?”
文饮冰打了个呵欠,不答反问:“刚见完少帅,你还有心情吃饭?”
陈曼泽沉默片刻:“那还是回号吧。”
如果是一个多世纪后,经过商业人士慧眼识珠的大力炒作,上海极司菲尔路号极有可能水涨船高,被打造成某处“追忆二十世纪旧上海”的特色景点。
这是一座独门独栋的两进院落,大门东边是一座面对极司菲尔路的瞭望台,和后世的观景台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观景台没什么门槛,有钱就能进门,而号的大门就没那么好进,得有督军府签发的蓝色通行证才能到此一游。
这还不算完,过了大门,里头还有一道二门,那是一座中式牌楼,上方悬了块匾额,写着蓝底白字的“天下为公”,据说是军情司司拟的文稿,南四省薛少帅亲自书就,铁划银钩一气呵成,衬着左右两挺警戒机枪,杀伐决断的气魄裹挟在寒冬腊月的魔性小风里,忽悠悠卷了人一脸。
想要迈过这道二门,督军府说了也不算,得有薛少帅亲自签发的红色通行证才行。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总免不了例外。文司的座驾刚进二门,当即有背着枪杆的大头兵迎上来。
文饮冰自顾自地闭目养神,陈曼泽将车窗玻璃摇下一半:“有什么事吗?”
陈曼泽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就算绷着脸不笑,眼角也自然而然地带上摇曳生姿的风情,宛如花枝在微风中婆娑起伏。可惜大头兵垂着眼,压根不敢往上瞟,陈小姐的嫣然百媚便做给了瞎子看。
大头兵一丝不苟地敬了个礼:“报告,有人在里面等您。”
文饮冰蓦地睁开眼,和陈曼泽在后视镜里交换了一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