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祖父……哇……”
“阿生,不哭不哭。祖父生病了,但他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祖父……”祖父想让父亲丁忧。
因为死后尸体要接受朝廷官员的瞻仰吊唁,所以曹腾没有办法使用毒药,他只能在寒冬腊月里慢慢等待,等待风寒发酵成不可逆转的重病。
这是一场长达一个冬季的自我凌迟。
最后的时候,曹腾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用纸笔书写遗言。别院工坊制造的最劣等的熟麻纸上渗透着不同深浅的墨渍:
“为官欲善终,胆、智、运缺一不可……起身寒微,便是缺了运势,总有万般手段也只能为人鹰犬……往事不可追,唯愿子孙能与豪族并起,不再为人所践踏……
“……知汝不信鬼神,崇尚薄葬,可也。然若有所成,增封三寸增树一棵,慰我私心……”1
阿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蜡烛将这页皱巴巴的纸读了又读,直到烂熟于心后放进火盆中,亲手将它烧完了。阿生甚至都没有考虑将这份绝笔信存进空间里。
有些记忆刻骨铭心不需要白纸黑字来提醒,就像有些悲哀痛彻心扉不需要眼泪来诉说。
她跪坐在房间里,朝着祖父卧室的方向深深叩首。
终有一日,你的坟冢将封高三仞,遍植青松。1
白色的送葬队伍如同搬家,走了四个时辰才完全从雒阳离开。
阿生站在车辕上,回望在飞雪中渐渐远去的城墙,直到城门上的“雒阳”二字融入逐渐降临的暮色。
她感觉不到冷。
在曹操往她身上裹毛毡时她也感觉不到温暖。
“阿兄,我们离开雒阳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要家族的支柱主动赴死才能为我们留下一条生路。
“因为我们太弱小了。”
“我们不是博弈者,我们只是政治斗争数以万计的牺牲品之一。”
她浑身都在抖,脸被雪粒拍打到僵硬,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曹操连忙抱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躯。“阿生,天晚了,起风了。去避风处烤个火吧。”
“不。”
“阿生?”
“阿兄陪我站一会儿吧,我们……送送雒阳。”
曹操沉默了两秒:“好。”
他们就相互依靠着,望向车队的后方,即便黑夜加上风雪,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阿生,我们会回来的。”
“嗯。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会无数次回到这里,无数次逃离再无数次回归。我们会像野草,被歧视,被牵连,被摧毁。但即便是东汉这只金乌坠落之后,我们依然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在雒阳城中破土而出。
直到,将它踩在脚下。
延熹二年正月二十,费亭侯曹腾病逝于雒阳,其养子曹嵩袭爵并回乡丁忧,曹氏子弟如曹炽、曹胤等皆自请辞官为叔父守孝。上恩准。
至此,曹氏族人还在任上的就只剩下了曹腾之兄,素来与梁党不和的颍川太守曹褒。
七月,梁皇后因长年幽愤死于宫中。
八月,梁贵人姐夫邴尊游说梁贵人母亲宣氏,因而惨遭杀害。宣氏被邻居宦官郭赦所救,秘密送入宫中。
其后,皇帝借助五名中常侍发动政变,以迅雷之势捕杀梁党宦官,打通了宫内到外的消息通道。司隶校尉张彪奉圣旨率兵包围梁府。
梁冀夫妇自知不可脱罪,于府中自杀,族人尽灭。新掌大权的东汉帝王大肆株连朝中梁党官员,朝堂为之一空。三公皆贬为庶人,唯有胡广得以在第二年再度被征召,内中原因不得而知。
张彪本欲牵扯守孝在家的曹氏诸人,但因有种暠、虞放等反梁派高官求情,且时人认为诛杀孝子有违天和,迷信的皇帝放过了愁云惨淡的曹家,然而曹嵩的费亭侯爵位却是被掳走了。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