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婴堂的本意是想收养母亲死于难产的儿童。然而真正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只死了母亲的往往还有父亲祖父母能够养孩子,构不成孤儿的条件。只要不是家里快饿死人了,谁会将自家骨肉送人呢?
反而是那些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为了减轻压力,巴巴地希望将孩子送进来。但这些人往往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且家人都活着,强行让他们斩断和家中的联系,不符合人情也不符合阿生的预期。在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偷东西给父母的事件后,阿生就不再公开收人了,并且陆续将一些有恶习的送回家中。
目前能够稳定留下的真正的孤儿主要有两个来源。
其一,是差点饿死街头的乞儿。
其二,是雒水边的弃婴。
另外还有奴隶市场上被当做添头的小奴隶,他们太小了还无法成为劳动力,因而往往卖不出去,最后大部分会病饿而死。阿生给丁针的指示是,但凡能救一命的就救一命。这些小奴隶虽然签了身契,但也放在育婴堂中和自由民孤儿一起养。
小孩子们无法理解自由的人身权的重要性,反而是希望长大后能够为奴报恩的自由民孤儿居多。社会风气如此。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里,底层自由民既没有上升渠道,又要承担天灾人祸的风险,还真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奴仆庄户。这既是时代的便利,也是时代的悲哀。
阿生还没有来得及在孤儿中正式开展识字与算术的教学,她准备等丁氏葬礼的风头过去后,再悄无声息地做这件事。
如今育婴堂中教授的,和别院奴仆一样,就是规章制度:饭前便后要洗手、吃饭睡觉要排队、灾祸来临要镇定、为人处世要礼貌等等。很多时候,生活习惯和三观的培养比知识的输入要更加重要。
唯一要求的识字,就是“丁”字。
总共两笔,描上四五遍就人人都认识了。整个育婴堂的孤儿们就只有一支毛笔,可以沾了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写字。字迹马上就干了,重复利用几乎是零成本。另外还有沙盘和树枝,用树枝在沙子上练字,也很便捷。
到了送葬这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管事从别院带来了一张原色的大幅麻布,另外还有墨丸与砚台。麻布铺在大路旁,孤儿们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挨个上前在麻布上写歪歪扭扭的“丁”字。还握不住笔的小婴儿,就由成年人抱着,手掌沾墨,划上一横一竖。
丁氏育婴堂创办以来,街上的乞儿为之一空,因而在东郊集市上也有几分名气。这般兴师动众,马上就有聪明人猜到:曹丁氏今日要出殡了。果然,到了辰时,就看到浩浩荡荡的白衣队伍从东郊别院里出来。
孤儿代表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托着写满“丁”字的麻布献于棺前。曹操曹生在老家亲戚的惊讶目光下出列,收下了这张麻布,盖到丁氏的棺椁上。然后,曹嵩向围观群众宣布,以丁氏陪葬的全部铜钱换取东郊农田,用来供养育婴堂与妇医堂。田契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官吏认证,钉死在妇医堂正堂的墙壁上。
直到多年以后,丁氏的葬礼依然被雒阳人津津乐道。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模仿的人寥寥无几。
一来,不带一分钱下葬,在深信死后有鬼魂的东汉权贵看来简直是傻大胆。说曹家不孝的声音虽然小,但从来没有消失过。
二来,曹家救助的都是贱民。妇医堂不用说了,免费替人接生还送医送药,就是花钱买名声,还是贱民中的名声,在朝堂上不抵什么用。育婴堂收养乞儿弃婴,大约是给两个小主人培养奴仆家丁,这点不少人也能想到。但这年头买个已经调教好的壮劳力也不花什么钱,灾祸一起人比粮贱,为什么要从婴儿养起?幼儿的夭折率高到吓人,一不小心死了不就是白投资了?且儒家社会讲究忠义,下人们普遍忠诚度高,还真不差那点忠心。
他们哪能想到阿生打着教育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