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言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千杯不嫌醉。”
风雪交加,夜色深沉,这时最应景的,便是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绿蚁新醅酒,海河洲最好的酒,就是新酿尚浑浊的绿蚁酒,最是好滋味,让人尝过以后,最是怀念,就连青莲剑仙都曾为了这一杯绿蚁酒御剑乘风几万里,就只为一尝旧时的滋味,老秀才可没有青莲剑仙那般的潇洒意味,他只是单纯想喝酒而已。
红泥小火炉边煮酒的,是一个身着碧青剑衫的女子,虽然煮酒时一派婉兮清扬的模样,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遮掩不住那比门外风雪更为凛冽的剑气。
“能饮,那就往里边走,别在这门口堵着,徒让这风雪穿门,你这老皮老脸的,是不怕冷,我和清儿可是顶不住。”
开门的中年儒士一脸嫌弃的看着雪满肩头的老秀才,只是那眉目之间却丝毫没有嫌弃之色,反倒是有溢于言表的喜悦,这海河州虽说清净,但最让人头疼却也是这个清净,百里之内不见十来户人家,想学着别家被贬谪的高官“与民同乐”却也是做不到,再说中年儒士学究天人,到底也是不愿意同那些个升斗小民聊些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毕竟顶着个最是风流的名头,总不能因为些许个无聊,就堕了这个几百年轻狂换来的名头不是?
老秀才自然是知道这中年儒士的想法,倒也不甚在意,直接给从最是繁华的东神洲“流放”到这荒无人烟的海河州,也确实是为难人,习惯了繁华,再入冷清,就如这雪,寂寞白头,但是,中年儒士却也是不亏的,总归是尝过了繁华如花,也得回味回味寂寞如茶不是?
“我这老皮老脸确实顶得住风雪,那是因为我这个老穷酸吃惯了苦,身体虽说老迈,但也是顶好的,哪像你们年轻人啊,不懂得怎么节制,就这么点子风雪,就给冻得哭爹喊娘,这些天是扶着墙走的吧?”
老秀才口无遮拦,三两句就给中年儒士弄了个脸红脖子粗,毕竟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给人怎么说都行,只是这“不行”二字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父母先人不能给人骂,其下就是这“不行”二字了,中年儒士自诩风流人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能忍老秀才说自己“不行”,当即反驳道:“谁扶着墙走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血气方刚,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个能不行?!”
只是这中年儒士正在气头上,却忘记了在场的却还有个女子,说得正兴高采烈,只见一道碧青光芒骤然向着中年儒士飞来,电光火石之际,那中年儒士一个翻滚,躲开了去,再定睛一看,却是一支碧玉缠枝花的发簪。
原本在那红泥小火炉边照看着温酒的碧青剑衫女子,红着脸怒视着一副狼狈相的中年儒士,倏地,又笑了起来。
中年儒士站起身挠挠头道:“清儿,你这么顽劣可是不行的,要不要让你姐姐来看看你这刁蛮任性的样”
话还未说完,那身穿碧青剑衫的女子清儿脸色骤然间冷了下来,若是此时能抓得一把雪,只怕清儿的脸色,可比雪还是要冷的,冷哼一声,身着碧青剑衫的女子清儿转身走进了里间,只留下个背影,让中年儒士尴尬在那里,这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虽说这中年儒士自诩风流,但却就怕这清儿,自吹自擂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说白了就是惧内。
老秀才哈哈一笑,见怪不怪,也不打趣中年儒士,径自坐在了红泥小火炉旁,绿蚁酒刚温,这时最好喝,也最有味道,若是太热了,反而不美,姜丝冰糖早就在绿蚁酒中融化翻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喝绿蚁酒,劲头不大,太温润了些,但是放些许姜丝,辛辣陡然在舌尖跳跃,冰糖的润在辛辣之后渐次绽放,这个滋味,就是给个神仙也是换不得的。
中年儒士见老秀才也不客气,倒是如释重负一般,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此时窗外的雪又更大了些,有酒,有雪,此生无憾。
只是老秀才却有些心事重重,中年儒士放下酒杯,道:“唉,就知道你来绝对不会是单纯来跟我喝酒的,说吧,有什么事,我要是能帮的,绝对不会有二话。”
见中年儒士拍着胸脯这般说,老秀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倒是让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中年儒士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如果是跟那些个圣人有联系的事,我可是不做的,才刚给贬了,又去触他们的霉头,我没这胆量。”
老秀才喝了口酒道:“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去跟那些个圣人去作对,只是想让你做个牵线的月老,指不定还有孝敬能拿呢。”
中年儒士闻言饶有兴趣道:“给谁做月老,这我可得好好谋划谋划,莫不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者山上祖师堂里的老太太,要是这样,别说孝敬,就是份子,我该出也得出。”
不理会中年儒士的胡说八道,老秀才端起一碗热汤喝了道:“南瞻洲和皎皎洲。”
“叮当”一声,中年儒士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原以为就是些许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就是跟圣人去磨个水磨功夫,中年儒士还是愿意做的,毕竟也没有什么事情,圣人的时间,总是冗长无聊的,但是老秀才做的“媒”太大,让中年儒士震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南瞻洲与皎皎洲已经分裂了数百年了,自洞天一役之后,南瞻洲和皎皎洲就分裂成了两个部洲,六大王朝,四季时令也再不相同,原本一条贯穿两大部洲的青衣江,分成了莫名江和烟川江,数百年间,想让南瞻洲和皎皎洲重归一洲的人,不再少数,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最为重要的,却还是底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