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路德坐于二楼的会客厅中，风悄悄地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带来了和煦的阳光和雨后泥土的芬芳。

鸟儿们齐聚屋后的树林中欢声歌唱，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几只大胆的珠颈斑鸠落在窗沿边，仔细瞧着这位未曾谋面的老先生，用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同他打着招呼。

冰雪消融，大地回暖，春意已然涌现。

路德正等着霍夫曼，他仍然待在那个敝塞的小空间里实现自己的艺术，一折腾就是十几个小时，期间日夜颠倒，茶饭不思，谁来了都不管用。

为此，路德一连来了两个月，直接去到二楼的会客厅，方便听他的动静。

对于路德的到来，阿加莎是十分欢喜的，每天变着花样地展现自己的厨艺，呈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每当用餐结束后，她便抓住格洛，询问他对于这顿饭菜的评价。世上没人不喜欢听他人讲自己的好。

这栋宅子里却只有格洛能够夸奖她的手艺，乔伊是个闷葫芦，老爷又总是很忙，尽管他打心底里愿意夸奖阿加莎，感谢她的付出，但却难得有闲暇时光。

有时候，阿加莎还会提出问题，满足自己那对于文化人的幻想和好奇心。

至于乔伊，他原来像只被激怒的刺猬，如今变得沉默了，锐利的眼神，敌对的态势和充满怀疑的内心都收敛起来，时常还会与格洛打扑克，下象棋，消磨工作之外的无聊时间。

乔伊是下象棋的一把好手，上百局来从未失手。他的面部好似坚硬的冰块纹丝不动，唯有夺取胜利时才会产生少许的裂痕，露出开心的模样。

所幸，这场看似漫无止境的等待迎来了它的尽头，霍夫曼从昏暗的画室中钻出来，出现在会客厅的门口。路德像受刺激般站起身，极尽礼貌地握住霍夫曼的双手，它们温暖且湿漉漉的，想必和热水进行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路德仔细瞧着，无论是手心还是手背，哪怕是指甲缝里都沾染了发干的油彩，它们的主人对于清理整洁这一事显得很不上心。路德轻拉着霍夫曼坐下，他们已经无需用种种客套来修饰说出口的话语，使得自己装模作样，仿佛只有这般客套的话才能体现一个人的诚意与恭敬，好似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

他们有心真诚相待，何必在意此等繁文缛节，用着“敝人”和“阁下”过于疏远的字词，让人感到生分。

“路德，你怎么来了？或者说，你的到来真是件好事。以前，每次从不见天日的忙碌工作中抬头，就能够看见乔伊和阿加莎，现在更是多了你，这段难熬的日子变得更有盼头了。

再说，谁愿意将身心整个扑在工作上，倘若没有热情辅以支撑，人们就该成行尸走肉了。”

“谁能够使唤我的大艺术家，这可真是胆大包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成。”路德用着抑扬顿挫的语气，夸张地开了句玩笑话，说话的同时还扬起拳头在空气中挥舞着。“让我猜上一猜，要从上万个可恶的家伙中找出最可恶的那个，定是那位市长大人。”

“可别说了，就是那位大人。”霍夫曼对玩笑话视若罔顾，将话题径直拉向市长和他的伟大想法，手指在桌面敲得直作响，“一年前，市长大人聘用我创作一系列海报，说是为了激起市民的热情，主题也提前确立好了，是向西进。

然而，这可真是遭罪，他起初仅透露了这些，对更为详细的内容则是藏藏掖掖，生怕走漏半点风声。我也没有办法，硬着头皮作画，直到七个月之后，他才和我透露他的伟大想法。”

“市长预备将城市继续西扩，在一次宴会上，他曾和我耳语过，希望我能够在这件事上出出力，好将这个想法变成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路德接过话茬，沿着霍夫曼的话继续说：“他是个傲慢且暴躁的老人，连任过好几届市长，年龄见长的同时，身体每况愈下，恐怕这是他最后一个任期了。

人总要在离开后留下什么，不论是离职还是离世，他也不外乎如此，意图将这个计划在退休前安排妥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给加莱最后的一次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