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彻底暗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落雪连绵不息,街面上已积有半人高的雪层。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管道冻得结了冰,整个城市中一滴水也无法流通。值得庆幸的是,电路尚未损坏,格洛借着灯光伏案奋笔疾书。
他将今日所见所闻都记录于日记本中,以防没来由的遗忘。直至现在,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其相信世界在须臾间更换了面貌,不如怀疑自己患了癔症。
不久前,梅梅尔先生同格洛通了电话,帮他确认了自己既不是得病也不是一时的幻觉。梅梅尔告知格洛,组织将会下派专员为他进行保护。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格洛打心底感谢组织。谁不希望有人能够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
窗外传来树枝折断掉落的声音,它未能承受住枝丫的雪堆。加莱是温室中的花朵,而这场大雪正在毁灭它。
想到这般处境,格洛不禁重重叹了口气。他将这场大雪看得重要且怪异,因渴望解决它而蹦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他想联系市政府,联系警察和消防队,联系朋友和邻居。可是,他明白大家正遭受着同等的痛苦,无人能够帮助,就只能待在家中干着急,手足无措。
这种坐以待毙的做法使得他愈发难受,下意识地摸索茶杯,想喝口茶,却扑了个空。家中的锅碗瓢盆乃至杯具,只要能够装液体的,都被用去装水了。
大雪初至之时,格洛立刻着手储存水源,从衣柜的最深处翻找出收拾好的的冬季衣物,套上厚呢大衣和毛呢裤。
他锁紧门窗,确保不会涌进一丝冷气后,瘫坐在椅子上。再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动不动,仿佛失了神似的,口中喃喃自语“奇怪,奇怪”。
钟鸣十一响,大门被敲出了声。格洛将手放在把手上,刚准备开门,转念一想,又收了回去。他先用猫眼朝外看去,眼前却模糊一片,镜面上覆了层霜。他只好出声问道:“请问是哪位?”
“艾玛·盖诺。梅梅尔先生派我前来保护您。”
听到这番回答,格洛安心打开了门。
一名女子站在走廊上,风自幽暗的角落吹来,几缕卷曲的金色发丝自兜帽下露了出来,轻轻浮动。她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容约莫二十出头。
她穿着深色风衣和黑色长裤,踏着双皮靴,浑身上下遍布着雪。短发、衣领、双肩、鞋面上铺满了湿雪,衣物的其余表面沾着大面积的雪块,袖口湿哒哒地滴着水。
她身材修长,鼻梁挺拔,白皙的面庞和脖颈好似由知名的雕刻家雕琢而出,层次分明,同残留的雪是一种颜色。深蓝色眸子在黑暗中显得熠熠生辉,如萤火般发着光。
“请进,快请进,不要待在门口。”格洛将艾玛迎了进来,顺手锁好了大门。“往里走,小姐,去到里屋暖和暖和。”
格洛在前面领着,艾玛在后面跟着。他为艾玛准备好两条毛巾,腾出一个杯子往里灌热茶。
她来得比预料得早,毛巾本应是温热的。格洛从椅背上拿起干毛巾递给艾玛,又去到厨房端出一杯热茶,放在客厅的桌上。
艾玛接过毛巾细细地擦着,格洛邀她去到客厅坐下。客厅围着圆桌摆放了三张真皮沙发,他们互看一眼,朝对方表露着善意,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
谁都不愿意先坐下,客套地互相推脱,艾玛请求格洛坐下,格洛则邀请她先坐下,仿佛率先坐下是某种不尊敬,某种对他人的羞辱,某种不可言说的可耻行为。
然而,艾玛心知自己浑身是雪,怎么好意思就这么坐下,怎么舍得让那些正在融化的雪水玷污了座位。可盛情难却,在格洛的再三坚持下,她只好加快擦拭的速度,将风衣、长裤和皮靴抹得尽可能干净后才肯坐下,格洛则在之后坐到了对面。
二人入了座,留下一地沉默。格洛将桌面的水杯推向艾玛,说是让她暖暖身子。艾玛原以为这是格洛为他自己准备的,没想到是给自己的。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后放回了原位。
随后,又是沉默,两人好像非要拼出个胜负,来回试探几次,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二者如同客人,都在等待主人的首肯。主人不发话,做出的任何举止都是不礼貌,不懂规矩的行为。最终,格洛率先开口,也理应由他开口。
“盖诺小姐,您从北方来的?”格洛注视着对方蓝宝石般的眼睛说道。
“我一直生活在北方。”艾玛答道。
对方的回答证实了格洛内心的想法。只有北方人才会有如此夺人的眼眸,如此白皙的肤色,如此醒目的身高。绝大多数时候,判断一个人来自何处,只需见到本人打量一下个头便可得出结论,而且八九不离十。